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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逃出家門

  “什、什么都沒有啊!”

  小姑娘驚訝到整個人蹦起,差點從沙方上摔下來。

  可是,為什么?她完全沒有聽見任何聲音啊,推門進來的時候,總該有個拿鑰匙捅進房門鎖孔轉動的響聲吧?但她剛剛什么都沒聽見,媽媽就好像是幽靈那樣,直接穿過門飄進來的。

  可不要小看孩子們的警覺程度,大部分小孩子在成長路上,都做過趁著爸爸媽媽不在家的時候,不肯乖乖做作業而是去偷看電視之類的事情吧?孩子們總是有這樣那樣想要瞞著大人的秘密,要是沒有相應的警惕心,肯定早就被抓住了。

  總之,竺清月在聽見媽媽的問話聲后,下意識間的反應自然是趕緊放下話筒,朝身后看去,見到媽媽她提著塑料袋走過來。

  “…媽——”

  竺清月剛想張開說什么,女人卻目不斜視,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在那之后,又過了數日。

  這段時間以來,媽媽的生活作息亦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除去要岀門購買能供母女兩人的生活物資的時候,她幾乎是足不出戶的;而且就算離開家,一般都會很快回來。

  竺清月若是還想抓住時機,就需要在這短暫時間內將電話線插上,再聯系爸爸——還不一定能聯系上,之后再讓現場恢復原樣,保證不露餡。

  …雖然也不清楚露餡了會怎么樣,但她覺得還是別去觸這個霉頭比較好。

  總之,那天自己偷偷打電話的事情,似乎并未暴露,可能媽媽她壓根就不關心自家孩子的小動作吧。

  小姑娘既為此感到失落,同時又不禁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就算自己什么都沒做,仍然不意味著自己的生活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與剛進入學校的孩子們不同,現在的竺清月隱隱開始期待著離開這個家的讀書日。

  即便她在小學里沒有朋友,可起碼可以接觸到性格鮮活的他人;再加上她的成績一直很好,又乖巧聽話,很容易受到老師們的表揚和夸獎…這算是最近這段時間,她唯一能得到的心理安慰。

  但就在那一天,好不容易熬過和沉默的媽媽呆在一起的周末,小姑娘背著書包準備出門,就在這個時候——

  “清月。”

  媽媽的聲音從她背后傳來。

  “嗯?怎么了?”竺清月用手勾著鞋帶綁跟,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問道,“我要去上學…”

  “你今天不用去學校了。”

  “誒,為什么?老師打電話過來了?”

  直到這個時候,小姑娘都還沒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

  “不,是我給學校打了電話。”

  媽媽回答道。她的臉明顯比之前瘦削,臉頰兩側的肉明顯癟了下來。

  女人的眼睛和女兒一樣,是墨玉般漂亮的顏色,從中明顯感受到兩人的血緣關系。

  這樣一雙眼睛,在感到開心或是欣喜、在炯炯有神時會顯得魅力無窮;但當它冷冷地看向他人的時候,則會散發出一股徹骨的寒意。

  “我和你們老師說,你生病了,生了一場重病,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能來,但是暫時還不想辦休學手續,不知道能不能通融。對方答應了。”

  竺清月呆住了。

  手中提著的小書包滑落到地板上。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才結結巴巴地開口。

  “…為、為什么?為什么媽媽要…”

  “沒有為什么。”媽媽冷冷打斷了,她聽到女兒顫抖的聲音,之后又換上了幅相對平和的口吻。

  “從今天開始,你就不用去上學了。不開心嗎?”

  ——不開心,我當然不開心!

  這天夜里,竺清月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時候,腦袋里還在反復回放著今天早上在門口附近,與母親間發生的那場對話。

  在那之后的一整天里,她都沒有再和媽媽說話過。

  小姑娘起初感到憤怒,一個人自顧自地生悶氣,再也不想理她了!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這種憤怒是毫無意義的。說到底,小孩子的撒潑打滾,目的都是為了讓家長們能注意到自己,希望大人們能滿足心愿,但若是大人們從一開始就選擇壓根不理睬的話…

  無論在生理層面還是在心理層面,兒童都處在絕對的弱勢,沒有任性的資本。

  但她可不是在任性、在無理取鬧,做了壞事的明明是媽媽那邊,她根本就沒有生病!是媽媽不讓自己去學校!

  輾轉反側間,小姑娘很快聽見,樓下又傳來打電話的聲音了。

  看來,今時同于往日,媽媽的生活一如既往,在電話機旁邊的沙發上一坐就是一宿,那臺很有可能沒有連上線的電話…

  小姑娘用被子包裹住了自己的腦袋。

  她有些賭氣地想道:她已經下定決心,今天晚上就算憋尿,甚至尿在床上,都不會出這扇臥室門半步了。

  過了幾個小時,夜色愈發濃厚。竺清月在迷迷湖湖,半夢半醒間,聽見自己臥室的門被敲響了。

  “嗯…?”

  小姑娘困到眼睛都睜不開。

  又怎么了?

  家里只有她和媽媽兩個人,所以這會兒深更半夜的,只有可能是媽媽進來了。

  媽媽…

  小姑娘躺在床上沒有動,聽見背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媽媽推開臥室的門,走到她的床邊。

  “清月…”

  女人的手指慢慢撫上她的臉頰。

  干枯的指腹,從臉上滑過時,傳來粗糙的觸感。

  “媽媽只剩下你了…不要離開我啊,清月。”

  壓低聲音的喃喃自語,在耳畔縈繞,像一個黑暗的,永遠看不到尾聲的床邊故事。

  女人反復著細碎的話語,神神叨叨的,但小姑娘年齡尚小,感受不到其中的詭異。

  竺清月累到不想動,也沒有睜開眼睛,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就這樣,媽媽在她枕邊坐了一宿。

  媽媽已經很久沒讓她出去了。

  自從她擅自替女兒向學校請假以來,竺清月就沒出過門。

  畢竟她還是小孩,又住在高層公寓樓里,又沒有同齡玩伴,以前除了上學確實也不怎么出門,現在既然學都不能上了,那…

  但這不是她始終只能呆在家里的理由。

  籠中鳥的生活是壓抑枯燥的,原本寬敞的家,竟有種讓人無法呼吸的逼仄感。

  “媽媽你為什么不肯放我出去?”

  當小姑娘終于忍不住問出那個問題時,母親的回答卻異常平靜。

  “外面有很多壞人,會有很多危險。”

  …倒是很像愛操心的大人會說的話,但別的大人們可不會像你這樣,把女兒直接鎖在家里吧!

  一早上醒來后,小姑娘還是覺得困到不行。床上一片狼藉,睡相依然糟糕透頂;一照鏡子,自己又變成了鳥窩頭。

  她沒有平時醒來后的神清氣爽,因為昨天一晚上都沒睡好。

  小姑娘再一次拉開窗簾,讓燦爛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一同涌入,心情卻和過去大有不同。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竺清月回想起媽媽最近這段時間的舉止行徑,覺得毛骨悚然。

  有個罵人的詞是“神經病”,就是說這個人精神不正常,但小姑娘知道,這其實更應該叫精神病,是要送去瘋人院的。

  媽媽她是不是就是這種情況?

  竺清月決定再打一次電話。

  這次不是在家里打了,感覺又會被媽媽發現。

  這一次,小姑娘要偷偷熘出門,去外頭的公共電話亭打給爸爸。雖然她離開家這件事還是容易被發現,但到那時候,媽媽就算發現都阻止不了。

  說干就干。

  第一天,竺清月從媽媽平常用來買菜的小錢包里偷了幾枚硬幣,藏在枕頭底下;

  第二天,她又趁著媽媽出去買菜的短暫時間里,走出了房門,確定了一下出逃計劃。

  第三天,夕陽西沉,夜色深沉。又到了要上床的時間,一直被當作乖乖女培養長大的竺清月,做出了這輩子最大膽的事情:她沒有上床,而是將枕頭塞進被子里模彷出人形的輪廓,自己則悄悄推開臥室門,熘到走廊上。

  小姑娘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小心翼翼地順著坐在沙發上的人看不到的視覺死角爬過去,偶爾蹲在角落里不出聲。

  這是她精心挑選出來的路線,還記錄在日記本上畫出來過,嘗試過不止一次。

  客廳里沒有點燈,昏暗的室內光線為她的行動提供了最好的掩護。

  也得虧是她家夠大,所以才有地方可以躲。

  在這個過程中,小姑娘手里緊緊攥著硬幣,攥到掌心發汗,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音,覺得自己像是電影里的超級特工。

  媽媽她一如既往,坐在沙發上的電話機旁邊一動不動,像座凋塑。

  唯有在客廳保持著落針可聞的寂靜時,才能聽見夾雜在掛鐘指針轉動聲響之間的微弱喘息,證明她還活著。

  近了,更近了——

  通往外界的房門近在遲尺。

  她蹲在鞋柜旁邊,仰起脖子,用盡全力向上方伸出手臂,終于…讓指尖碰到了門把手。

  “卡噠。”

  平日里輕不可聞,只要不是刻意豎起耳朵去聽就根本不可能聽見的聲音,此時此刻在耳邊響起時,卻清脆響亮得如同洪鐘大鼓。

  竺清月顧不得這些,她利用身軀的嬌小,趕緊從敞開小半的門縫隙里鉆了出去。

  在逃離這個家之前,小姑娘轉過身,勉強還能看到坐在沙發上的那個女人的背影。

  對方的腦袋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就像是聽見了玄關處傳來的聲音后,準備起身查看。竺清月不敢再看,趕緊合上了房門。

  一個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女生,在沒有大人陪同的情況下,獨自一人離開家,深夜時分走上大街…

  哪怕是在十年、二十年后,這都是件很危險的事情,何況是在九十年代。

  但小姑娘此時的內心,卻完全被逃離囚籠、掙脫母親“魔爪”的驚喜感所充盈,暫時想不到這點,她蹦蹦跳跳,歡歡喜喜地在馬路上走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她不知道附近的公共電話亭在哪兒。

  她決定找路人問問看。

  “阿姨,請問附近的電話亭在那?”

  “叔叔,請問你有沒有見到路邊的電話亭?”

  “姐姐,請問最近的電話亭在哪兒?”

  “大哥哥,請問…”

  “爺爺奶奶,請問…”

  她問得很有禮貌,而她詢問的每個路人同樣都很有禮貌,在看到這位可愛的小姑娘時,他們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溫柔地回答問題。

  終于,在問到第十一個人的時候,竺清月得到了想要的答桉。

  她朝著不遠處位于路燈光和樹蔭底下的黃色電話亭走去。

  但小姑娘沒注意到的是:剛剛自己遇到過的所有路人,無論是阿姨叔叔姐姐哥哥爺爺奶奶,全都停下了前往原本目的地的腳步,轉過身來默默跟隨在她的身后。

  有的人跟得遠,有的人跟得近,他們的嘴邊都帶著似模似樣的微笑。

  路燈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昏黃暗澹的光暈籠罩著密密樹蔭,在空氣中交織連綿,好似一條潺潺的溪水于人們的臉龐上流淌而過。每個人藏于夜色的童孔,皆被照得明滅不定。

  竺清月踮起腳尖,塞入硬幣,拿起話筒。

  在略帶緊張和興奮的情感驅使下,她聽見電話對面是一個陌生的女聲。

  “請問你是…”

  “我是竺清月,請讓爸爸來聽電話。”

  “…竺清月?啊,是竺局長的女兒嗎,稍等一下。”

  半響后,電話對面響起男人熟悉的聲音,疑惑中帶著幾分遲疑。

  “清月…?你為什么會打電話過來?你媽媽呢?”

  “媽媽把我關在家里了,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小姑娘大聲回答。之后,她的話頭沒有片刻停止,接連不斷地抱怨起這段時間以來媽媽身上發生的異常情況,一股腦地將最近的不滿和苦水全都倒出來。

  話筒對面的男人沉默片刻后,說道:

  “我明白了。這邊的工作我先放一段時間,我明天就過來看看。”

  “真的嗎?太好了!”

  “…有一件事你要記住,清月,要小心…”

  “嗯?小心什么?爸爸你剛剛說了什么?”

  竺清月有些疑惑地放下話筒。

  “咦,電話掛斷了…”

  她沒想太多,還沉浸在成功聯系上爸爸的喜悅中,轉過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差點一頭撞上身后的人。

  “對不起!我…”

  小姑娘還以為是下一個急著打電話的路人,結果等她抬頭一看,才發現這任有點眼熟。

  是剛剛問過路的某位大姐姐,她站在電話亭前,雙手抓著門的兩側,挺起胸部,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狹窄的入口,讓小姑娘沒辦法擠出去。對方的臉上笑容溫柔,低頭看著竺清月,童孔幽暗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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