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帶錢了嗎?”
準備下車的時候,竺清月突然問道。
“…啊?”
正從另一側車門下來的長發姑娘扭過頭,用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瞪著她。
當然,不出意外的——駕駛座上的司機同樣豎起了耳朵。
“我,我之前那種情況,哪顧得上這個啊…”
林星潔這話說得結結巴巴,顯然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驚嚇。
“哎,所以你本來就是打算要坐霸王車?”
竺清月笑瞇瞇地欣賞著對方的俏白臉蛋正在一點點慢慢漲紅;以及因為她在不停做深呼吸的緣故,T恤底下的胸部輪廓正在激烈起伏。
等到對方瀕臨惱羞成怒的邊緣的時候,班長大人這才施施然地從隨身口袋里掏出一枚小錢包,將車費付給司機。
錢付完之后,剩下的就是走人了。然而,坐在車后排的徐向陽卻沒能起身。看他的表情,明顯還在迷迷糊糊。
班長大人盯著他的臉,姿態悠閑地伸了個懶腰后,她有些夸張地吐出一口氣。
“喂,星潔,剛才一路把他搬過來,真的好累啊我們真的還要繼續嗎?”
“不然呢?”
“我感覺啊,我們還是從哪兒弄個擔架過來,一起抬著他走吧。”
“太顯眼了吧,簡直跟護送重傷員一樣。”
林星潔吐槽道。
“要不背著他走?我們可以輪流替換嘛。”
“…一樣顯眼。何況,你真的背的起來嗎?”
擅長體育的前不良少女對某優等生乖乖女的體力深表懷疑。
班長大人對此表示非常不滿,她屈起手肘做了個最常見的健美動作。
“我還是很有力氣的!”
“真的?”
林星潔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胳膊,隨后表情怪怪地搖了搖頭。
“我怎么感覺你身上全是脂肪啊?”
“啊…!”短發女生瞪大烏溜溜的眼珠,鼓起腮幫子,“你這人真討厭啊!”
她們倆正在有來有回地互相嘲諷、隨意聊天的時候,徐向陽還被丟在車里呢。幸好這時候車被堵在路上,壓根開動不了,不然司機肯定會覺得不耐煩。
“好了,不和你浪費時間了。”
林星潔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橋面,私家車大卡車面包車全都擠作一團,如梭車流陷入停滯。刺耳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免不了讓人心生焦慮。
有人搖下車窗朝外頭喊話,有人則走下車去前面查看情況。若是從上空往下俯瞰,就能看到一條由車頭燈和各類指示燈光匯聚成的燈火長龍,在高架橋上蜿蜒趴伏。
在夜幕下行走的人們,就像成群結隊的螞蟻,在這條龍軀上緩緩爬行。
這個時間點,高架橋上居然會出現大規模的擁堵…十分不尋常的情況,明顯是有人在故意妨礙交通。
“要去看看嗎?”
林星潔點點頭。
“你留在這兒看著向陽。我去看看情況。”
竺清月目送著長發姑娘的苗條背影消失在夜幕與鋼鐵的包圍中,過了一會兒,又見她神色沉重地回來。
走回來的時候,女孩的步伐明顯加快了幾分。
“不能再等了。”
林星潔走到出租車邊上,低聲對她說。
“道路堵塞是因為前面有人設置了路障,看樣子不像是出了車禍或是道路檢修,因為壓根沒看到維持秩序的交警。只有幾個穿著怪模怪樣的家伙,拿著照片向詢問附近司機們的情況,而且他們還在朝著這邊靠近。”
竺清月微微頷首。
“我剛才問過司機了,一般要打車前往火車站的話,這里往往是司機們最常走的一條路。所以…”
“果然是被盯上了。帶著向陽走吧!”
她們倆交流情報的時候,后車座里突然傳來男生虛弱的聲音。
“不用你們幫忙了。我自己能走。”
徐向陽睜開眼。他在座位上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腳,踉踉蹌蹌地從車廂里爬了出來。
林星潔眼疾手快,連忙攙扶住了他。
“你,你沒事吧?”
“…沒事。”
徐向陽扶著膝蓋,喘了口氣。
等他直起身來后,便走到欄桿旁邊,俯瞰鋼鐵橋面下的城市風景,一半被深沉的夜色淹沒,一半好似篝火燃燒、火星點點。
街景像是散落火柴盒堆成的玩具,道路兩側的樹木好似剪刀剪出來的紙板裝置,而車輛和路人們則在玩具山的陰影覆蓋下,行走如織。
迎面吹來的冷風里,浸透著沉沉的濕氣,天上的細雨,又一次蒙蒙地下了起來。
秋日的雨夜尚未結束。
他挺起胸膛,對著兩位女孩說道。
“我們走吧。”
他們一邊走下高架橋,借助橋梁投落下來的陰影在不容易被發現的人行道上行走,一邊開始討論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用光明正大的交通方式前去火車站的話,很可能會一頭撞上對方安排的陷阱。
就連前往車站的道路,追捕者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封鎖,車站附近肯定會有包圍。
“坐大巴是一樣的狀況,畢竟汽車南站就在火車站附近。”
徐向陽說。他抬起手表,當前的時間是深夜十一點五十分,現在是秋天,距離天亮還有數個小時的時間。
“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恢復秩序呢?能壓制全程范圍內通訊信號和通靈能力的靈媒,想想都覺得可怕。這個人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覺得這群人行事如此肆無忌憚,被人抓住是遲早的事情。”
“是嗎?我覺得他們還是挺小心的啊。”竺清月笑了笑,“畢竟,他們又沒有影響到絕大部分人的生活,只能算是‘一小股流竄的犯罪團伙’…”谷 “但你不是說,他們正在到處制造邪靈附身者嗎?”
“那是為了引發混亂,吸引官方的注意力,好讓自己的真實目的不至于暴露。除此以外,他們又不會專門找普通人下手,那樣做毫無意義。”
班長大人分析道。
“從我們三人的經歷來看,這群人中有煽風點火的雇傭兵,算是這次行動的外圍人員。我猜我和向陽會遇見那人只是巧合,只是這家伙想干壞事殺人滅口的時候,正好被我們撞上了;之后就是安排在你們倆家附近的人手,應該是他們安排這次行動的主力之一,再然后就是高架橋、車站這些關鍵地點,都有可能埋伏著他們中的成員。”
“這樣看來,這群人散布得很開,行動人員盡量分配到了各個關鍵地點。他們的目的僅僅只是為了你一個人,但在此之外卻又做了大量縝密復雜的安排,其實從我們的角度看來,簡直像是在做無用功…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是啊,很奇怪。
要是他們從一開始就集中全部力量打上門來的話,他們還有沒有機會像現在這樣在市區內悠閑晃悠、或是還能不能從那群人眼皮底下逃離現場,就都是未知數了。
徐向陽還沒有自大到會覺得幾個高中生臨時關頭動動小腦筋付出的行動,就能做得比一群專業人士的籌謀更加聰明。
除非自己這邊成功逃離現場,卻依然在他們的計劃掌控之中——或者說,這本就是他們想要達到的目的。
徐向陽思忖片刻,態度謹慎地問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們的目的不僅僅是找人?要么不僅僅是為了星潔一個人,要么…”
“——要么不是單純地為了得到‘我’這個人。”
林星潔跟上話題后,輕輕嘆了口氣。
“我明白,我都知道的。我想,他們的目標之一就是讓我失控,因為如果僅僅是想要讓我和他們走,就不該采用這種風險不可控的做法,還不如早早開始主動聯系我,威逼利誘啥的讓我入伍。哪怕真想二話不說就想上門搶人,也該集合所有人手一起…”
“也許是他們清楚你的能力,知道假如你的超能力維持在一種正常狀態下的話,再來多少人都不是你的對手。”
竺清月笑著說道。
“那可不一定,起碼以我過去的能力,是做不到一口氣將自身力量波及整座城市的…”林星潔的表情卻輕松不起來,“而且我能感覺到,那個壓制全城的‘哭聲’,其實就是沖著我來的,它是引誘我失控的關鍵。”
徐向陽和竺清月面面相覷。
星潔是親身經歷者,她的話自然不是夸張。
“…至少,他們要這般高調行事的理由,我們已經清楚了。因為他們的計劃太復雜了,沒辦法做到一蹴而就,所以才需要在一段時間內,于整座城市中維持住勢力‘真空’的環境,好讓核心成員有充裕空間完成整件事。”
剩下的就是向城市到各個角落派遣人手,干擾所有想要插手和阻止這件事的人,盡量讓這一“不受管制”的狀態持續下去…
在這種情況下,在普通人群中引發混亂顯然不是他們想要的效果。因為能對付他們的,只有熟知超自然領域的靈媒。
“要是事情發展真的如他們所愿,到最后只會落得一地雞毛。”
“前提是,他們真的能在短時間內找到我們。”
林星潔說。
“——既然如此,我們仨不如干脆找個地方躲上一段時間?反正時間拖的越長,對他們來說肯定越不利。這里又不是法外之地,眼下這種局面,這群人維持不了太久。”
班長大人拍了拍手掌,態度沉靜地提議。
“有道理。”徐向陽摸了摸下巴,“那要去哪兒落腳呢?”
“還是旅館吧。錦江市里大大小小的旅館酒店,能用上的人手就這些,總不至于每個房間都被監控起來了吧?”
“別有僥幸心理比較好,萬一真的撞上可就麻煩了。而且你想,他們是靈媒啊,說不定有方法鎖定到你的位置。萬一我們一落腳,這群家伙就帶著人手直接上來堵門,我們就無處可逃了。”
“嗯,這倒是個問題…”徐向陽說,“那就換個安全性高點的地方。如派出所。或者是有關部門的所在地。我們順便可以將所有正在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他們,請求保護。”
“…等等,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們。”
這時,林星潔就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嚴肅地將能力失控后的遭遇全都說了一遍。
班長大人尚且不清楚她曾經那個家中發生的意外,聽完這話后,她撫摸著耳畔垂落的發梢,陷入深思。
“果然是安排了陷阱啊。”
年輕人們走入一個天橋洞口,內里幽暗潮濕,耳畔水聲濤濤。大家站在橋下方,聽著頭頂時不時傳來輪胎碾過石板的震動。
“不過問題在于,他們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是的,這就是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感到困惑的問題。”
林星潔深吸了一口氣。
“我會選擇在那里落腳,完全就是個偶然。我本來是根本不打算下去的。”
“…說不定是通過某種未知的方式,進行了刻意引導,又或許是在其他你有可能去的地方全都準備了后手,一直到你撞上陷阱為止。”
“這…”
不止是星潔,徐向陽都忍不住皺起眉。
“——是的,這說明他們非常了解你。”班長大人注意到了他們的情緒,并很干脆將這種不安付之于口,“這樣看來,這群人對我和向陽應該一樣有所了解。”
“那就不止是我老媽那邊了。”
林星潔有點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
“我認識的其他人,學校里的朋友和老師,都有可能受到影響。對了,還有蓮姐——”
長發姑娘猛地抬起頭。
“萬一那群人還沒走,而她又正好回來呢?”
橋下流水潺潺,在深邃的洞口內回蕩。年輕人們沉默的臉上都平添了幾分憂慮。
許久后,林星潔再度幽幽開口。
“——我在想…難道說,政府那邊有他們的內應?”
“要是真的,他們就能很方便地調用到我們的社會檔案。”
竺清月輕聲回答。
“如果我是那個盯上星潔的人,的確會想辦法提早拉攏一兩個有關部門里的內部成員。”
徐向陽撓著自己的后腦勺,表情苦惱。
“真難辦。這樣一來,我們就不能隨便請求援助了,否則很可能是自投羅網…哎,幸好我們當時對外保密了清月的能力。”
而眼下,三人中唯一保留了能力的人,正好就是竺清月。
聽聞此言,班長大人的唇角頓時微微上揚。
“呵呵,放心吧,我會好好保護你們的。”
說罷,她突然伸出手,趁著兩人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當下,一左一右摟住了兩位好友的胳膊,將他們用力地拽到自己身邊。
“喂…!”
“你等一下…!”
竺清月沒有理睬兩人的抱怨。搭著他們倆的手臂,女孩面帶微笑,步履輕盈地大步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