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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真好。”

  又是一聲悶響,混雜著吶喊和驚叫的人聲,宛如在云層深處穿行的雷鳴,那是房屋外的人們發生激烈沖突與交鋒時爆發的響動。

  這個聲音,將徐向陽從精神恍惚的狀態中驚醒。

  他抱著女孩肩膀的手臂微微發軟,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

  有星潔能力失控后制造出來的風暴作為阻隔,一段時間內不會有人能闖入這棟屋子;但他不會就此安心地窩在這里,否則剛才就不會那么努力地說服星潔離開這里了。

  這里看似是庇護所,實際上卻是一處走投無路的囚籠。

  既然敵人們有把握沖著她來——照星潔的說法甚至還特地為她設下了陷阱,大概率是有考慮到能力失控的情況。

  所以,此地不宜久留。

  徐向陽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眼眶底下的肌膚,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因為被淚水反復浸透的緣故,他的臉已經變得黏巴巴的了。

  …我剛才哭得還真用力啊。

  他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上一回像這樣肆無忌憚的放聲痛哭,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呢。

  他不喜歡“男兒有淚不輕彈”這種話,所以不會吝嗇地為了他人的經歷落淚;但他的確很難遇見可以放下所有顧慮,只為了自己在他人面前大哭特哭的機會。

  因為放在過去,徐向陽能對著哭的對象只有姐姐,他又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個只懂得任性和撒嬌的小鬼。

  可是這一刻,他明白自己已經找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合適的對象——能毫無保留地坦誠自己懦弱的一面,能一邊互相擁抱、一邊用“一起流淚”的方式來撫慰彼此的那個人。

  當然,哭歸哭,哭完之后該做的事情還是不能落下。想到這里,徐向陽低下頭,對著懷中女孩小聲說道。

  “星潔,我們該走了…”

  話到一半,他便停住了嘴。

  長發姑娘將梨花帶雨的臉蛋緊緊貼在他的肩膀上,雙目緊閉,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睡去了。

  那張蒼白的臉上有了幾分血色,嘴唇有翹起的弧度,原本陰郁的神情平靜下來,酣睡的模樣甜美可人,像是躺在襁褓里的幼兒。

  她同樣哭得一塌糊涂,臉上到處都有流過眼淚和鼻涕鼻涕的痕跡;然而和自己不同的是,因為她有著一張光潔清純的臉蛋,所以縱然是這副狼狽的樣子中,依然透著一股“我見猶憐”。

  自女孩的鼻腔里,他感受到了平穩的呼吸,一陣陣熱氣正撲打在他的手背上。

  …累了吧?

  徐向陽溫柔地撫摸著她濕漉漉的長發。

  雖說約好了“要永遠在一起”,但總有些事情是旁人無法以身代之的。

  星潔正面臨著能力失控的窘境,而靈媒的能力又往往與思維緊密相連,在這種情況下她所承受的精神壓力可想而知。

  依照她的個性,在失控前一定拼盡全力地掙扎過、反抗過,所以當意識到自己徹底失敗后,她才會表現得那么灰心喪氣。

  當星潔孤身一人,與來自異世界的混沌之海相抗爭的時候,身為戀人、身為朋友的他,究竟又能做到什么呢?

  徐向陽隱約有了想法,但他現在最該做的,還是保護好昏迷不醒的她。

  那雙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像是蝴蝶落在了花朵上,將輕盈的翅膀收攏,安安靜靜,不發出半點聲息。

  徐向陽在等待片刻后,見她沒有醒來的意思,不自覺嘆了口氣。

  然而,即使是下意識發出的嘆息聲,他仍然盡力控制住了音量。徐向陽捻手捻腳地站起,仿佛是生怕驚動了那只停駐在花上的蝴蝶,害怕它會驚慌失措地起飛。

  徐向陽想了想,要是想離開這個地方,光是攙扶有點麻煩…他干脆俯下身來,把她的兩條手臂拉過來,將她整個人都背在身上。

  壓在自己脊背上的女孩身體軟綿綿的,不算很重;他起初背起來還有點吃力,過了一會兒便適應了。

  他支撐著兩個人的體重,腳步踉蹌地朝著外頭走去。

  等到了屋門口的時候,望著頭頂灰蒙蒙的青冥,徐向陽突然想到,自己又該如何出去呢?

  再讓清月幫把手?

  徐向陽有點猶豫。

  目前,班長大人正在和這群人交手,而且局勢看起來十分激烈。

  雖說對她的能力有信心,可是清月畢竟只有一個人,一個女高中生想要對付上一群早有預謀的危險分子,想來并不輕松。

  剛才是清月主動操縱了邪靈來幫助,要是他這邊擅自發出聯絡的話,會不會打擾到對方?

  但現在這個時候,他和星潔能依靠的人,也只有她了…

  他正遲疑間,突然敏銳地注意到,空氣中蘊藏著的那股宛如實質的沉重壓迫感,正在慢慢收斂起來,胸腔起伏間的呼吸變得順暢。

  徐向陽抬起頭,望向天空。

  無法預料是從從何時起,被龐大的能量排遣開來的黑沉沉的云團不知不覺間聚攏,夜色重新籠罩大地。

  那如同一堵聯通天地的巨大墻壁那樣阻擋住所有人去路的恐怖風暴,它的威勢慢慢減弱、直到徹底消散。

  身后的房屋,很快就會變得不再是無人能踏足之地。

  徐向陽呆了一下,立刻回過神來。

  是因為星潔昏迷過去的緣故嗎?

  就算是失控的能力,仍然需要她這個媒介意識清醒地存在著;而現在,阻礙消失了…

  在慶幸自己及時從里頭鉆出來的同時,徐向陽的表情立刻變得緊張兮兮。

  注意到風暴之墻正逐漸煙消云散的,當然不會只有他一個人。

  徐向陽沒有停留,立刻將通靈能力收攏到身體周圍,意識觸角將自己和林星潔的存在“覆蓋”住,三兩步跑入旁邊的狹窄弄堂里,躲在一處堆滿雜物的屋檐底下。

  而幾乎就在他和星潔藏好身的下一刻,他看見從巷口匆匆走入幾人。

  徐向陽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幸好,從這群人謹慎的態度來看,這里應該沒有被發現。

  他蹲在角落里,聚精會神地豎起耳朵,卻只能聽見很模糊、很輕微的“說話聲”。

  聽不清楚具體的言語…

  不對,路燈光昏黃的照耀下,徐向陽恍然間察覺,這群人根本沒有張開嘴說話過!

  可真要如此,剛才那種細如蚊吶的聲音,他又是如何聽見的?

  徐向陽心中一動,似乎意識到了某件事。他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朝著空氣中探出意識觸角。

  他不敢太過靠近,因為敵人中很明顯有感知系靈媒。

  在閉上雙眼的情況下,徐向陽很快“看”到了空氣中交錯縱橫的絲線,像是有銀色光輝正在慢慢流淌。

  徐向陽若有所悟。

  這好像是一種心靈層面的聯絡…

  一種超能力。

  他聯想到了自己能通過星潔、清月兩位女孩的隨身物品,遠程聯系到對方的做法。

  這本該是遠比正常電波通訊更加隱秘的聯絡方式,不過在他面前,一切都顯得無所遁形。

  徐向陽的通靈能力超乎想象的強大,不要說通靈者,連尋常靈媒都無法和他相提并論。

  伴隨著他注意力的不斷集中,從那道光芒中響起的聲音,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晰——

  “暫時分隊了。那個能讓邪靈失控的敵方靈媒會被其他人牽制,暫時不用去考慮。”

  “情況怎么樣?”

  沒有混沌之海泄露出來的能量阻擋,很快就有人往屋里頭走了一個來回。

  眾人的思訊變作看不見的一道道流光,在空中交錯。

  “只有一個死掉的附身者,沒看見目標。”

  “剛才的氣息消失了,目標的精神狀態已經重新恢復正常?這和首領的說法并不一致。”

  “但她又能跑到哪里去?監視人員都沒有擅離職守,他們全都沒有注意到!”

  “難道是有人把她帶走了?”

  “有可能。或許和剛才那個偷襲我們的人是一批的…這就意味著盯上神媒的不止有我們。”

  “幸好,這里只是一部分人手,還有別的隊伍在,他們逃不走的。”

  聽到這里,徐向陽的心情變得愈發沉重。

  看來就算待會兒發能和班長大人及時會和,想要逃離他們依然是件困難的事。

  “先別考慮他們已經逃走后的做法。就算有人幫忙,距離目標離開這棟屋子,中途只過去了幾分鐘的時間,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是的,她剛剛還在這里。”

  “會不會目標并非‘恢復正常’,而是徹底失去意識?”

  “要是目標陷入昏迷的話,就更不可能到處亂走了。”

  “是有人偷偷潛入進來,把她帶走。”

  “會是誰?無論如何,我相信對方的人手中有能壓制我的感知系靈媒…”

  “或許她沒有逃。”

  “或許這些人就在附近…”

  “一定是藏起來了!”

  徐向陽越聽越是心驚,這群人的思維都非常活躍,而且個個經驗豐富,很快就猜到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全貌!

  不行,他得走了!

  徐向陽不再猶豫,立刻給清月發去了聯絡,隨后背起昏迷的星潔,轉身就要順著這條巷弄離開這個地方。

  幾乎與此同時,他聽見了從那道流光里傳來狠辣堅決的聲音。

  “——既然有藏起來的可能,那就干脆逼他們出來!”

  徐向陽尚且沒有意識到這句話語中的涵義,脊背的肌肉便反射性地收緊——劇烈的疼痛,在霎那間摧毀了他頭腦中的理智防線。

  他整個人踉蹌著往前倒去。

  這是什么感覺?!

  徐向陽忍不住抬起頭,看到一頭外型像是豬籠草般的邪靈攀登上了墻頭,它的尖端主動裂開縫隙,一陣煙霧般的孢子被釋放出來。

  他的目光又落在下方的其他人身上,發現他們全都讓邪靈覆蓋住了自己。

  徐向陽舉起手,下意識就想要對這頭能對周圍人群制造強烈痛覺的邪靈實施通靈,但他很快便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強行中止動作。

  聚集在這里的靈媒可不止一個,要是打倒其中一個…在感知系靈媒的追蹤下,自己這邊就會立刻暴露行蹤!

  不如說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他按捺住了反擊的心思,然而邪靈卻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散落的“孢子”一落到人體上,便會立刻帶來鉆心剜骨的痛楚——

  從神經末梢開始,席卷脊髓和大腦的劇痛,如同一場凌遲的酷刑。

  徐向陽以莫大的毅力,和幾乎是壓榨出來最后一丁點理智,才沒有就這樣和星潔兩人一起直接摔在地上。

  頭破血流倒還是輕的,萬一他沒有忍住發出半點聲音,還是會被附近的這群人發現!

  他背著林星潔,靠著身后的青石墻壁,近乎癱軟地慢慢坐下來。

  這個時候,徐向陽的腦海里只剩下唯一的念頭:

  好…痛…!

  林星潔醒過來了。

  她的意識仍然昏沉,卻在猶如銀針刺穴般的刺激下,悠悠醒轉。

  一旦醒來,那種疼痛感變得愈加清晰,像是電流般流轉全身。

  就算她現在的身體狀態就像喝醉了酒、或是剛從一場漫長的夢境中醒來,這種痛楚依然瞬間激活了她原本遲鈍的感官。

  女孩柳眉微蹙,嘴唇微張,下意識地就要喊出聲來,卻被一只手掌牢牢堵住。

  她瞪大了眼睛。

  清冷皎潔的月輝從瓦片的縫隙中灑落。

  她頭頂的天空被兩旁的青瓦白墻分割,只剩下中間一道深青色的天空,像一抹冷色調的顏料,純澈的畫布上星芒寥落。

  她的后背則緊貼著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

  堆積在巷口的雜物投落下來的陰影,遮擋住了她所在的位置。

  那個男孩正趴在自己身上。他并沒有看著自己,而是死死盯著前方的道路。

  他額頭上的水珠似雨水般流淌,渾身汗如漿涌。

  他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上下兩排牙齒咬得緊緊,面部表情因為過度用力而扭曲和抽搐著,一看便知正在承受巨大的痛楚。

  然而,即便深受煎熬,他依然沒忘記擋住自己的嘴,避免她發出聲音,同時觀察著遠方的動靜。

  林星潔恍然,很快理解了目前的境況。

  他們倆是正在被壞人們搜捕,所以避免要避免出聲,對吧?

  還有,這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使人措手不及的疼痛…來得十分突兀,兩人的身上都沒有傷口,明顯是邪靈的超自然力量在作祟。

  試圖保護她的徐向陽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她也失去了昔日那份所向披靡的超能力。

  可是,真奇怪——

  明明身陷于近乎絕望的境況,林星潔的心情卻變得前所未有的輕盈。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充滿愛憐地撫摸著身上那張汗涔涔的臉頰。

  至少此時此刻,他們就在一起,未曾分離。

  心貼著心,彼此觸手可及。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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