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在二人面前的,是一頭電影里才會出現的龐然怪物:那是以鬼屋構筑起軀干和四肢的巨人,單論體型,或許要比小安還要龐大。
當然,由水泥玻璃等建筑材料不可能完全符合人的四肢與軀干的結構,這頭巨人有的地方看上去完全是畸形的,這讓它的樣貌看上去更為可怖。
和鬼屋融為一體后,宋德壽操縱的晦暗氣流范圍亦變得更為廣闊,縈繞在巨體周身的陰暗力量的規模和過去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將它上次在補習學校旁的巷子內登場時的情景,描述成“在一片空地上掀起了一陣颶風“還算一種相對夸張的描述;那現在的鬼屋老人,看上去就是真的于所在之處,掀起了一場陰森的風暴——
天花板和墻壁全都變成了巨人身體的一部分,只剩下周圍的殘垣斷壁和腳下的水泥地面,以及位于深淵邊上的黑暗世界。
風暴驟然而至,氣勢洶洶,像是要將他們整個人都刮上天。
徐向陽瞇起眼睛,發動了通靈能力。
晦暗的氣流不但具備物理性的破壞效果,更重要的是對人思維的侵害,他自然是早就注意到這一點。
只不過,邪靈這招在別人眼里,可能最具威脅性的;但徐向陽卻能輕松地與之對抗,所以他們倆都沒有放在心上。
巨人也知道這奈何他們不得,于是它俯下身,伸出被鋼筋混泥土和瓷磚地面構筑成的手掌,上面還七零八落插著一堆家具,向他們抓來——
這回則是被班長大人擋了下來,女孩同樣表現得很輕松。
“你不會覺得體型變大了就是變強了吧?”
竺清月的手掌微微一揚,就像把某樣東西輕輕巧巧地拋了出去。
其結果就是面前的房屋巨人仿佛腳底一滑,龐然身軀往后仰倒,發出“轟隆隆”的回響,整個地面都在因此而劇烈顫抖著。
那本來能給予人沉重壓迫感的可怖樣貌,在這略顯滑稽的一次跌倒中損失了不小的威嚴。
那張蒼老的老人臉龐張開如同嘴巴的裂縫,一股黑煙從里面噴吐出來。
徐向陽有點想笑。他忍住了這個沖動,繃緊臉裝出嚴肅的表情。
鬼屋老人現在的樣子,嚴格來說還不如人類形態來得猙獰可怖,只不過是氣質詭異。
但是,人們天生就對龐大的東西充滿恐懼,任何東西一旦放大十倍、百倍,那便是毋庸置疑的恐怖之源;甚至有人在見到了那些高聳龐大的建筑物和自然景觀時,都會下意識兩股戰戰,何況是一頭能活動的巨人呢?
然而,這份恐懼心理,如今已經被班長大人輕而易舉地打破了,讓他能以安穩的心態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方的下一步動作。
鬼屋老人見到一時間無可奈何,于是怒吼一聲,周身盤旋環繞的陰暗氣流再度擴張,如同觸手般朝著四面八方射去——
接下來又是非同尋常的大場面,不亞于剛才邪靈與鬼屋融為一體變身為巨人的場景。
它就像變成了一塊巨型磁鐵,釋放出澎湃的吸引力,一時間虛空中漂浮著的無數房間全都被拉了過來,飛到兩人腦袋上。
看似岌岌可危的磚瓦屋檐,隨時有可能隨著重力墜落下來。
事實上,已經有房間里的桌椅“嘩啦啦”地跌出門口落下來,有的墜入懸崖,有的則是落到地上,塵埃四起。
在風暴之后,襲來的是驟雨——
每一棟建筑物都是一滴沉重的雨水,足以輕易地壓爛站在地面上的血肉之軀。
…不得不說這一幕還是很夸張的,有種恐龍紀錄片里,每到最后都會播放一段假想中的隕石流星雨撞地球的感覺。
徐向陽不禁感慨,不知道要是其他人面對這種場景,該如何做呢?只能想辦法先把鬼屋老人解決了吧。
“清月,你…堅不堅持得住?我們要不還是換個地方心躲起來?”
他有點擔心地問道。
這段時間體型又一次膨脹成長的小安,大概能撞碎這些漂浮在空中的房屋,它的身軀不會畏懼這種程度的墜落傷害;而班長大人的線同樣能輕易操控這個重量的物體。
所以才說倆姑娘是貨真價實的超人…不過,想要維持這份對現實世界的強大干涉能力,不是沒有代價的。
被鬼屋老人召喚而來的房屋,不知道有多少間,要是它們一刻不歇地盡數落下來,就算需要保護的范圍不算寬廣,卻依然有可能讓身旁姑娘的體力消耗過大。
“不必了。”
班長大人搖搖頭,神態自信而從容。
“我在知道他能操縱鬼屋內部環境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經做好準備。”
她往前踏出一步。
由窗戶和門扉構成的蒼老臉龐發出咆哮,第一個房間朝著他們墜落,隨后是第二個、第三個——
“別再那兒耀武揚威啦,你不會以為這幾天時間里,我一點事情都沒做,只顧著和朋友聊天玩耍吧?”
女孩對著怪物露出毫無懼色的笑容。
“凡是我走過的地方,早已全都留下了線——”
她抬起手,掌心對準天空,五根指頭并攏到一起。
“現在,就是把它們全都收回來的時候了。”
女孩話音未落,墜落下來的房屋中有一半倏忽間反向朝著上空飛去、有的則是像有生命般將旁邊的屋子撞到一旁,兩棟樓房一起粉身碎骨,化作殘骸散落一地,有的還直接拋向了面前的巨人 鬼屋老人不得不移動手臂,保護自己,一時間,它的身軀被砸得磚瓦紛飛,水泥四濺。
看到班長大人大展神威的樣子,一旁的徐向陽既是吃驚、又感到慚愧不已。
說實話,雖然中途有探索鬼屋、撞見了不止一頭邪靈,并以此為證據尋找靈媒小隊成員們的下落,探索鬼屋的緣起等等,但他在這段時間里,的確是將絕大部分精力和心思都投入到解決與班長大人的矛盾上,而忽視了其它事。
清月她果然要比自己更適合啊…
“如果只有這種程度,你的第二次‘生命’該到此結束了!”
一根根無形之線交錯縱橫,分布在空間內的每一個角落,輕而易舉地將覆蓋著鬼屋老人體表的各式結構撕裂、扯落。
巨人嘶吼著跪倒在地,它的身軀一寸寸碎裂,脫落,最后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磚瓦屋墻的結構就像是一枚枚拼圖,本來是粘貼在上面,而現在則是一枚枚脫落下來,一切又恢復原狀。
那個遍布著漆黑深淵的世界消失了,他們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客廳里。
徐向陽往前頭定睛一看,巨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宋德壽的臉鑲嵌在墻壁上,宛如一面凸起的浮雕;就像是整個人都被水泥澆筑進了墻里面,只留下一張扭曲嚎叫的鬼臉,正在生動表演著痛苦與憤怒交織在一起的神情。
“…看來的確是技止于此了。”
竺清月微微搖頭,不知道是在失望還是高興。
鬼屋老人嘶吼著,想要從黏連著的墻壁中脫離,但是正如徐向陽猜測的那樣,主動選擇與鬼屋融為一體的邪靈,自身在鬼屋范圍內的力量雖然能大大增強,卻難以再度脫身,在局勢落于下風的時候,沒辦像前兩次那樣逃跑。
換而言之,是對方親自截斷了自己的后路。
“這回是真的要結束了。”
徐向陽心想。
伴隨著宋德壽力量的衰弱,鬼屋的氣息亦在慢慢衰減。
他握緊手中的碎片,即使沒有發動通靈,都能感覺得到,就在他們前方不遠處,有一扇本來和空間融為一體難以分離的門,此刻正在緩緩打開一道縫隙——
“你敢走?!”
就在這時,一個充滿怨毒的聲音,在他們背后陰森森地響起來。
徐向陽轉頭一看,發現二樓上站著的,竟然是許久未見面的宋耀同學。
這家伙一副剛從地洞里鉆出來的灰塵撲撲的樣子,渾身臟兮兮的,唯有手中緊緊攥著一把菜刀閃爍著寒芒。
這個男生的面孔猙獰而扭曲,身上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漆黑氣流。
“你要是敢走…敢跨出這個家門半步,我就一刀捅死你!”
他以一副要把嗓子喊破的氣勢狠狠威脅著。
徐向陽忍不住蹙起眉頭。
倒不是因為對方的威脅有多么嚇人,而是因為他嘶吼時發出的聲音,根本就不像是宋耀本人…
雖然還是個男性的聲音,年紀卻明顯大了不少,更接近于中年人,好似有另一個人披著他的皮囊、在肉體內側對他們說話。
而且,這家伙明明是握著刀瞪著他們,可是視線卻很虛無、沒有焦點,口中碎碎叨叨,翻來覆去嘟囔的就是那幾句邏輯破碎、混亂顛倒的話,大體都“我要殺了你”“不準走”“你別想丟下這個家”之類的。
“是被邪靈附身了?”
班長大人同樣注意到了他。女孩手中收攏的線正緊緊纏繞著被困在墻里的宋德壽,這會兒又將注意力收了回來。
“哎,怎么,他難道是沖著我們來的嗎?”
女孩笑了起來,似乎是覺得自己又發現了好玩的事情,第一步就是先主動拉起了徐向陽的手,親親熱熱地靠攏過來…
“你還是別刺激他比較好吧?我看宋耀同學的精神狀況不是很穩定。”
徐向陽有些無奈。
“呵呵,有什么關系嘛。”
竺清月卻將整個人貼得更近了。
兩人正在咬著耳朵說悄悄話的時候,握著刀的男生終于動了,他的眼球表面布滿血絲、一片赤紅,就像是一頭憤怒的公牛,從樓梯上一躍而下,朝著兩人狂奔而來。
徐向陽倒是看不出他是否真的被班長大人的行動刺激到了,因為這家伙的面部表情本來就已經夠扭曲。
宋耀脖子上被套著的“項圈”至今沒有解開,在他起步的一瞬間便收到最緊。
以絲線能提起一整棟建筑物的力道,足以將人的脖頸當作毛巾那樣擰成麻花,這個時候常人的脖頸就該被硬生生絞斷了,但他卻竟然還能不管不顧地沖過來!
“喔?”
班長大人眉頭輕挑,小手揚起。
更多的線紛紛落下。數個呼吸后,宋耀的步伐還是停了下來。
但是,他身上寄宿著的邪靈之力卻并沒有因此消散,黑霧奮力掙扎著,爬上他的手臂和大腿,一點點覆蓋全身,最后延伸到刀刃之上——
它正在試圖掙脫線的束縛。
如果說邪靈會遵循生前邏輯行動,而此時此刻附身在宋耀同學身上的這個邪靈,又散發著他從未見過的殺意…
這是否說明這家伙曾經殺過人?
與此同時,墻內側的宋德壽意識到自己暫時無法掙脫鬼屋的束縛、即使出去了不過落得被竺清月抓住的下場。
于是,這位邪靈做出了最后的選擇:它張開嘴巴,噴出一口漆黑的云霧,那云霧漸漸變成了隱約的人型輪廓,似乎是打算支援宋耀同學。
那張鑲嵌在墻壁內的面龐,則是暗淡了下去。
徐向陽微微嘆了口氣。
“清月。”
兩人目光交會的一瞬,他們便全都明白了彼此的所思所想。
“我來…解決它!”
但他還是堂堂正正將這句話說出口,隨后閉上雙眼。
現在的鬼屋老人,已經沒有余力抵抗他的意識入侵了。
旁觀著這一切發生的竺清月的手指下意識微微抬起,又克制地放下了。
要遵循“約定”,她想。
徐向陽和竺清月,這兩個人想要達到的最終目的,其實并無不同,只是手段有所區別;而之所以會在約定,則是為了同時給他與她一個機會。
因為誰都不知道未來會如何,所以到底誰是正確的,目前還難以下結論。
但不管是為了照顧他人的想法而下意識地屈服、還是因為某個男生產生嫉妒心,于竺清月而言都屬于“破天荒”的新奇體驗;因此,她愿意暫時退讓一步,相信這個為自己的人生帶來改變的少年,將全部情感和信賴都托付給他。
在鬼屋內獨自相處的這一周時間里,少年少女打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一場為了追逐情感與人際關系中的主動權而發生的戰爭,他們不得不去面對彼此間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分歧,并且在認清內心的想法后做出誠實的答復。
結果是,竺清月意識到了過去有意無意間忽略掉的某些真實情感;她發現與向陽間的情感,已經動搖了自己做出的決定,所以才主動選擇認輸。
這場無形交鋒的發生與落幕,可能徐向陽自己都沒有清晰地察覺到,但他最終還是憑借直覺與果斷的行動,將一線勝機抓入手心:女孩以為她足夠冷靜、對于想要實現三人間全新關系的決心足夠堅定,但是在看到少年主動割破手腕的時候,還是在恍惚間失去了分寸。
當然,即便是這般來之不易的勝利,為徐向陽帶來的機會也不過一次。如果他失敗了,就得按照竺清月的做法來,這便是約定的內容。
雖說可能會傷害到向陽和星潔兩個人的情感,以及一點點、一點點的人格獨立,但依照她的計劃來行事,才是讓三人一同得到幸福生活的最好方法——
即使是現在,女孩都不曾放棄這個念頭。
別讓我失望啊,向陽。
鬼屋老人被通靈入侵后,失去了支援的余力。不遠處被邪靈附體的宋耀獨自一人自然不可能是班長大人的對手,他的雙手雙腳正慢慢朝著不同的方向旋轉,發出“嘎嘣嘎嘣”的殘酷聲響;但她的注意力卻已經沒有放在無關緊要者的身上了。
竺清月面露微笑,伸出手溫柔地支撐著男孩的脊背,避免他倒下。
…不,不對,從滿足個人欲望的角度上來考慮,應該說是請務必要讓我感到失望嗎?
請:m.yetianl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