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通完電話的徐向陽、林星潔和竺清月三人,在學校附近的街道上碰頭。
開在這里的店鋪所需要對待的客人,主要就是十五中和附近初中的學生們。就算是在星期天,還是會有住在這邊的年輕人們到這里來閑逛。
他們交流了一下緊鄰著運動會的這個周末發生的事情,包括林星潔的舉動并沒有引起相應的效果。而對此,竺清月和他的猜測相近,認為很可能是中途被攔截下來了。
“看來,確實有點問題。”
竺清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們還記得商場那時候的事情嗎?”
班長大人指了指不遠處沒有被陽光照射的街道角落里,陰影中無聲無息停著的一枚籃球。
自從運動會之后,籃球好像就變成那種血肉狀邪靈的寄生之所了,就像它的上一代主人為了避免它被人發現,讓它藏身在廢棄倉庫的人體模型里。
之所以會選擇籃球,理由很簡單:作為一個圓滾滾的球體,它運動起來比其他死物更方便,且不是啥稀罕事物,不容易引起懷疑。
放在倉庫里一動不動的人體模型當然沒啥不妥,可要是這玩意兒光天化日之下在街道上行走,還是會吸引不少路人的眼球,說不定會被人撿走;而籃球的話,竺清月只要隨時隨地抱起來,偽裝成打算前往球場運動的女高中生,就沒有人會覺得不妥——
…從旁人眼中是這樣。
但徐向陽的注意力卻總是一不小心就會被它的運動軌跡吸引過去。
只要班長大人在的地方,他經常能在墻根、道路兩側甚至附近的墻頭,看見一枚無風自動,慢悠悠向前爬行的籃球。一旦有人進過就會表現出精湛的急停技巧;等人走了,又開始滾動,就像是靈活的野貓似的。
“是說那玩意兒的上一任主人嗎?”
徐向陽正在走神的時候,回答的人是旁邊的林星潔。
班長大人點點頭。
“這頭邪靈在被我控制的時候,它和靈媒的關系并沒有中斷;可在那之后,他的氣息卻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不是有關部門的人做的嗎?”徐向陽回憶道,“當時我和有自稱是‘特別行動小隊’的一群人遇見過。”
“就因為當時來處理后續的是有關部門的人,整起事件才顯得奇怪。他們難道會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動手殺人?”
竺清月的神情平靜,可她的言辭如刀鋒般銳利,一點點剖出真相。
“就算是罪大滔天的犯人,按照正常流程,也該先實施抓捕,真正定罪還得等到審判席上;除非對方在被抓捕的時候選擇負隅頑抗、有傷到別人的危險,警察們才會動手;而那個時候,邪靈已經被我控制了,那個隱藏在商場里的靈媒,應該沒有反抗能力才對。”
“所以,我合理懷疑,是在有關部門的那群人抓到那個靈媒前,這家伙就已經被人殺害了。”
…很有道理。
徐向陽的表情略顯凝重。
“這說明什么?”
一旁的林星潔忍不住問道。
“說明…有可能你已經被盯上了。”
徐向陽慢慢做出分析。
“你前兩天那種光明正大的做法之所以沒有被盯上,不是因為恰巧沒有人注意到才錯過了;恰恰相反,正是由于被注意到了,才會有隱藏在暗中的人出手幫你處理后續的麻煩,避免引起注意,而且對方盯上你的時間點,可能會非常早。”
竺清月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三人間的氛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少年少女們面面相覷。
“呃,這是不是說明情況很不妙?”
長發姑娘小心翼翼地舉起一只手。
“這倒不一定,這種暗中觀察未必是出于惡意的,起碼對方現在還沒有表現出敵意,還反過來幫了我們,他的目的只是不希望你引起他人的注意罷了。”
竺清月微微一笑。
“換句話說,還可以這樣理解:只要我們幾個別干得太離譜,以后一直都會有人替我們擦屁股。”
不愧是班長大人,別人都還沒露面呢,就開始在想如何利用對方的事情了。
徐向陽擔心的則是其他事情,他看身旁的黑長直女孩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便忍不住問道:
“你難道就不擔心嗎,星潔?就算對方沒有惡意,但是一直躲在暗中不肯暴露也是事實,我想有大概率是另有企圖,想要利用你來做什么…”
“不是還有你們倆嘛!”
林星潔大大咧咧地說道。
“而且,就算知道了又如何?真準備對付我的話,還是得想辦法先過小安這一關。”
的確,正所謂“一招鮮,吃遍天”,小安的驚人破壞力,他們都看在眼里。
在這種純粹的暴力面前,任何花招都不起作用,而能正面與小安抗衡的異世界怪物,迄今為止都不曾出現過 反過來說,如果真的有人能掌握正面壓制林星潔能力的力量,那想動手的時候就會直接動手,不會考慮陰謀詭計。
“說不定,這就是對方始終不肯露面的理由吧。”竺清月猜測道,“他們是對星潔心存忌憚。”
“看樣子,在這兒亂擔心是沒意義的。”
徐向陽嘆了口氣。
“只能見招拆招。”
“就是這樣,我們固然情報不足,卻有著不必畏懼的力量,這便足矣。”說到這里,竺清月又補充道,“不過,些許試探還是可以的。你應該有那個叫孟正的人的聯系方式吧?”
“…有。”
徐向陽愣了一下。
“你難道是懷疑他…?”
“只是試探而已啦,試探。”
班長大人笑了起來。
“他是政府機關的工作人員這點,總歸是能確信的吧?”
“是的。”徐向陽點點頭,“我已經和姐姐確認過了。”
在補習課的那次相遇后,他沒有因為孟正取出的那份證件就完全信任對方。
正好身邊有位正兒八經的警察,于是徐向陽隨便找了個理由,就說自己偶然碰到了自稱是警察的工作人員,向姐姐匯報了一下。如果對方真是假冒的,這就是市民熱心舉報,也不算給她添麻煩。
不過,姐姐卻很快做出了肯定的答復。她說她某次在警局里見過,此人是新來的顧問。
“顧問”…這個職位好像確實很適合還未曾向社會公開的秘密部門的工作人員。
到此為止,徐向陽才總算安下心來。
“那問題就不大。”竺清月的話語有條不紊,“無論我有沒有在懷疑他,我都愿意相信他在我們這些人面前是不會說謊的,因為太容易被揭穿了,這人應該不會冒這種風險。”
“這次發生在學校里的自殺事件,如果有超自然因素的話,說不定是個契機。”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正好讓我再和他去見上一面。”
從剛才開始,林星潔的眼神就一直往旁邊的雞柳店飄。
這姑娘只要走到街上,時不時就會覺得嘴巴饞,他都已經習慣了。
因為女孩平常生活里的表現一直都很聽話,他一般都愿意在這種小事上滿足她的愿望。
聽起來他們之間愛你更像是家長和孩子的關系了…不過事實上就是這么回事。
徐向陽從口袋里摸了點零花錢給她,長發姑娘輕車熟路地拿了就走,蹦蹦跳跳地越過馬路,朝著小店走去。
當她的背影消失在店鋪后面的時候,正和他面對面聊天的班長大人,突然間將一張明媚的俏臉湊了過來 徐向陽嚇了一跳,還以為她又要像上回那樣把自己逼到角落,使用惡魔般的話語將搖擺不定的自己逼上絕路了。
和她說話的經歷簡直就像是被拷問一樣,他真不想來第二次了…
不過,大概是因為附近還有別人在,班長大人的行為比上次收斂了些。在和他保持了一定距離后,她露出好奇寶寶般的表情,小聲問道:
“所以,你對星潔說了嗎?”
果然是打算問這個啊。
徐向陽咂巴了一下嘴,還沒來得及回答,見到他這副反應的女孩便輕笑著捂住了嘴。
“看來是沒有。”
竺清月臉上是“早就猜到會這樣”的表情。
“…的確沒有。”
他抓了抓頭發,一副很苦惱的樣子回答道。
“因為時間上實在太緊湊了,來不及啊。你看你前天才說了這件事,我得考慮一段時間吧?今天又出了這等大事,大家都沒有心情——”
“借口,全都是借口。”
竺清月一副笑瞇瞇的表情,說話卻絲毫不留情面。
“一句話而已,根本用不了多少時間。”
“但我需要時間來做好心理準備…”
“那你現在做好了嗎?等星潔買好雞柳回來,干脆就在這里說吧。如果你下定決心了,我現在就可以離開,不會打擾你們倆。”
女孩作勢欲走。
“等、等一下!就在這里?”
徐向陽下意識想要伸手去阻止。
他在腦海里想象了一下要是真按照班長大人的指示去做,待會兒可能發生的情景:
等到林星潔捧著一杯雞柳回來,正吃得滿嘴是油不亦樂乎的時候,他突然向她告白;女孩肯定會吃驚到一臉懵逼,連手中的雞柳都掉了一地,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畫面實在是讓人不忍直視。
“不不不,不行,起碼得來點儀式感…”
徐向陽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繞進去了。他捧著自己的額頭,重重吐了口氣。
“不,不對。在此之前,我甚至還沒搞清楚自己的想法。”
“真笨啊你,我怎么會有你這么笨的朋友。”
竺清月這話說得毫不客氣。
她露出一副很苦惱的表情,慢慢抬起用長長袖子包裹著的雙手。
正當徐向陽懷疑她準備給自己來上兩下的時候,班長大人卻是動作很可愛地晃動了兩下,就像是在賽場給選手熱情加油的啦啦隊成員。
“那要不,我來鼓勵鼓勵你?加油,加油你倒是快給我上啊!”
前半句嬌滴滴的,后半句則變成了高聲怒斥,就差加上一句“老娘”的自稱了。
這時,徐向陽回想起來的卻是昨天早上,他腦海里浮現出來的那個念頭。
既然是關系到星潔本人的重大事情,有任何疑惑,干脆就來問問班長大人吧,他認為竺清月在這種事情上一定很認真。
現在正是時候。他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干咳了一聲,慢慢說道。
“清月,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從我的角度出發。”
“嗯?”
“我的想法暫且不論,假如星潔拒絕我呢?”
徐向陽的語速很快。
“你可不要說“她一定不會拒絕’,我是在問‘假如’呢?”
——我是真覺得“一定不會”啦。
不過,就和徐向陽想得那樣,竺清月還是低下頭去,認真地考慮一下。
“那就別放在心上。”等到她抬起頭后,給出的答案卻頗為驚人,“繼續努力,死纏爛打。”
“…原、原來如此,還可以這樣啊。”
但徐向陽卻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掌心。
“那是。畢竟就算星潔沒把你當作戀人,你總不至于懷疑她對你的友情吧?她是不可能割舍和你之間的聯系的。就算她真的另有顧慮,軟磨硬泡久了,注定會同意。”
“的確是這樣。”
他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那你決定了?”
竺清月的雙眼開始閃閃發亮。
“…還是沒有。”
徐向陽又搖了搖頭。
“就像你說得那樣,既然星潔不會離開我,那維持現在這樣的生活也——”
“哎呀,我說你這人…!”
竺清月甚至開始覺得自己是真的在生氣了,這種心情真可以說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吧。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了,在這兒婆婆媽媽的!”
她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大了起來,引得剛好從他們身邊經過的路人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信不信我現在就——”
當情感來到激昂的最高點的時候,女孩的手指不自覺抽動了一下。
而就在這一霎那,竺清月的聲音突然卡殼了。
她幾乎是瞬間強制掐滅了自己內心的熱情,整個人都冷靜下來,口中的話鋒一轉。
“…我知道了。可以暫時放過你。”
“啊?”
正準備抱頭鼠竄的徐向陽,有點摸不著頭腦地抬起頭,迷惑地看向她。
“向陽,我從來都不是在逼迫你,更不想做讓你為難的事情。”
竺清月注視著穿過馬路回來的林星潔,聲音輕柔,笑容優雅。
“我只是…想讓你看清內心深處的情感,不至于迷茫而已。”
為了自己手上的傷口不讓兩位朋友看見,女孩今天特意換上了一身袖筒寬寬的長裙。
在徐向陽看不到的地方,竺清月的手指捏的緊緊的,指甲幾乎要掐入肉里。
徐向陽注視著她的臉、她的瞳孔,卻始終看不出女孩內心的想法。
他慢慢放下手。
“你們倆在聊啥呢?”
長發姑娘輕快的聲音插入兩人沉默的氛圍里。
“——星潔。”
徐向陽沒有回答,他緩緩開口,叫了她的名字。
剛才還滿面笑容的林星潔,像是被一臉嚴肅的他驚到了,她抿起唇瓣,有些緊張地捏住了手中的杯子。
“你說。”
“最多一個星期。”
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開口。
“一個星期內,等我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就會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請你耐心等待。”
“…我知道了。”
林星潔沒有向他詢問任何事,只是以同樣認真嚴肅的表情,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