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了周一。
每個周一早晨是升旗儀式,周二到周五則是跑早操。
按照不同年級和班級整齊列隊的千余名學生,將這片坐落于綠茵場附近的操場塞得滿滿當當,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不遠處的高臺上紅旗招展,幾個校領導站在旁邊,底下表情嚴肅站成一排的是護旗隊的成員們,而站在高臺中央,正對著話筒的則是一位男生,他略顯緊張的聲音回蕩在人群上空。
徐向陽站在一班的隊伍里,很快覺得無聊了,開始左顧右盼。
他往身后一看,發現站在女生隊伍尾部的好友同樣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林星潔低著腦袋,好像正踢著腳邊的小石子玩,柔順的長直發在她身后搖來晃去,就像是尾巴。
徐向陽只覺得她的小動作很可愛,會心一笑。但他很快就注意到,班主任正從隊伍后面走上來…他連忙繃緊臉,將腦袋轉了回去。
升旗儀式的時候,在班級隊伍里巡邏,看看有沒有人做小動作等等都是班主任的職責。一旦被發現了,免不了后腦勺要被呼上一巴掌。
這個時候,徐向陽的腦海里突然又升起了另一個念頭:他想看看竺清月究竟在做什么。
但徐向陽的視線在左右的隊伍上逡巡了好一會兒,發現五班究竟在哪個方向都搞不明白。
在他的記憶里,和林星潔正好相反,竺清月一般站在五班列隊的最前面。
就像她們兩人在學校里給人們的印象,一個是受歡迎的優等生,一個是孤僻的不良少女,在人們眼中,就像是一個站在向陽處、一個背陰處,是屬于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人。
恐怕沒有人能想得到,這兩人會是朋友吧。
雖說迄今為止,這兩人的關系并沒有真的熟絡起來,僅僅是名義上的朋友,但在徐向陽看來,兩人間的關系變得密切起來是遲早的事情。
因為,她們雙方都在渴求著和同齡人的對等關系,這點身為旁觀者的徐向陽再清楚不過。
——說起來,要是沒有他在的話,這兩人會不會認識呢?
他的腦海里不自覺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
過去的林星潔不會有這個心情去了解別人,但聽竺清月的意思,她是好像很早以前就開始關注林星潔了;
只是直到最近,竺清月才踏出那一步。
要是在這個過程中,沒有自己,她們兩人會有認識的機會嗎?
徐向陽浮想聯翩了一會兒,卻沒有得到答案。
而或許答案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世界上唯一無法改變的事情就是歷史,有些時候,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本來就不會有“如果”…
他敲了敲自己的腦門。
思考這種貌似高深的問題太無聊了,不如想點更有實際價值的,比如說該如何拉攏她們間的距離。
林星潔是心里有這個想法,嘴上卻不愿饒人;而竺清月雖然嘴上是挺主動的,但在實際行為中卻老是若即若離,讓人搞不懂她在想啥。
唉,高中生涯可是很短暫的呀,這倆姑娘要是再不抓緊時間,等到她們真正成為朋友后,共處的時間說不定就所剩無幾了。
真讓人著急啊…徐向陽發出了老父親般的感慨。
此時,一眼望去,左右兩側都只有黑壓壓的人群,大片攢動的人頭向著操場盡頭延伸。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絕大部分學生都脫下了藍白色的運動裝,換上了白襯衫黑色長褲的校服打扮。
雖然很樸素,但要是從高臺上往下看,白衣飄飄,整齊劃一,說不定會覺得是一道靚麗的青春風景線…
不,應該還是不可能。徐向陽突然想起了那天在補習學校時,竺清月身上穿著的衣服,像是小西裝,又像是有些洋氣的學生制服,那樣才叫漂亮吧。
以紅色為主基調的上衣和百褶裙,搭配黑色長襪,端莊又不失可愛,和班長同學大家閨秀的乖乖女氣質很搭。
當然,按照本人的說法,她現在已經不是乖乖女,而是壞孩子了。
不過在旁人眼里,現在的竺清月和過去并無區別,依舊是那個待人處事都很出色的完美班長,好不容易來一場早戀傳聞,結果還是假的…
在隊伍里站久了,徐向陽開始覺得燥熱,背上隱隱有了汗意。
他拿手當蒲扇,在嘴巴邊上扇了扇。
頭頂的陽光漸漸刺眼起來,要是在夏日底下站的久了,很容易被照得眼前發暈。
不僅如此,擁擠的隊列、到處都是人的環境,同樣是讓人感到悶熱和不舒服的重要因素。要是天氣再熱一點,甚至會覺得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了。
在這種時候,唯有自人群縫隙里偶然間吹過的一陣涼風,尤其叫人遍體舒暢,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臺上的演講依舊在持續著,高臺下方的黑板上寫著“專心學習,拒絕早戀”的粉筆字樣,后面還有三個大大的感嘆號。
其實對于在十五中這樣的學校里就讀的學生來說,早戀注定不會是普遍現象,徐向陽覺得大家和自己一眼,往往都只是旁觀者、傾聽者,而不是親身經歷者。
如果只是聽同齡人聊聊這方面的八卦,那還挺有意思的;但要是家長老師們總是一臉嚴肅地在耳旁念叨“不要早戀不要早戀”,可就不那么受歡迎了。
大熱天還要在操場上列隊,站在人群中央當雕塑,本身就不是一項招人喜歡的活動,再加上臺上男生的棒讀,更讓人不耐煩。
或許只有時不時從喇叭里傳來尖銳和刺耳的鳴叫,才能強迫學生們抖擻起精神。
徐向陽的視線來回掃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心情變得更加煩悶。
偶爾會看到別的隊伍里的不認識的學生,同樣正在不老實地左顧右盼。兩人的視線交匯,往往相視一笑,便頗有默契地移開眼睛。
有時候還會有人給你悄悄打手勢,提醒你老師過來了,結果卻沒料到自己這邊的班主任同樣走了過來…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高臺上。
代替竺清月國旗下講話的,同樣是個熟人,就是五班的那個郭子軒。
能被老師指派向全體學生做報告演講的,要么是在最近的各類競賽里拿到名次,要么就是像他這樣學習成績好,又聽話的學生。
其實在竺清月之后,按照成績順位就該是徐向陽了,他甚至都打好了腹稿。但徐向陽并沒有被叫到辦公室里去。
他考慮過理由。目前是由年級組長暫時代替“失蹤”的楊老師的位置,擔任高二五班的班主任,所以他應該會直接在自己班的學生里找。
此外,還有另一種可能性:或許是因為老師們覺得根本沒有詢問的必要。畢竟就連竺清月都明確表示了拒絕,像徐向陽這樣的校內早戀重大嫌疑人就更不用說了…
腦袋聰明的孩子有時是最不好管教,老師們只能在私下里感慨一句“世風日下”了。
那他現在就不用站在又悶又熱的隊伍里,忍受太陽光直曬了…
“好,升旗儀式到此結束,請各班按次序退場。”
他正胡思亂想間,喇叭里傳來老師的聲音。
操場上的學生們開始熙熙攘攘地退場,到處都是喧鬧鼎沸的人聲,通往教學樓的入口很快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
徐向陽等在原地,卻沒有看見林星潔的身影。如果是平時,她應該會往自己這邊走。
他慢慢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眼尖地瞥見竺清月的背影。班長同學正沿著另一條路離開,好像不準備回教室。
徐向陽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該跟上去…不,肯定不該吧,他又不是跟蹤狂。
他盯著對方脊背的視線,很快被女孩注意到了。
人群漸漸散去后,竺清月靜靜地走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像是正在悠閑散步。
她轉過身來,目光鎖定在徐向陽身上,微笑著朝他做了個招手的手勢。
這是…讓我跟過去?
你讓我過去就過去啊?徐向陽想,竺同學看起來還真游刃有余,明明說好要接受自己的挑戰的。
對于徐向陽來說,和朋友在學習上相互競爭的感覺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讓他整個人都燃起來了,簡直熱血沸騰——
然而根據這幾天的觀察,他發現對方仍然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悠閑態度。
徐向陽從來沒見到竺清月在課間休息期間學習念書,一般都是和同學們聊聊天說說話;就連那個孫小芳,她都能很自然地相處。
這就是強者的自信嗎?
不過,竺清月越是放松,便意味著自己越有機會在這個過程中追上彼此間的差距,只要他付出充分的努力。
比方說——對,此時此刻他就不該把時間浪費在校園閑逛上,而是應該趕緊回到教室里,準備下一堂課的內容。
徐向陽心里這么想著,雙腳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邁開,乖乖跟了上去。
十五中里最高的位置是在哪里?
答案當然是教學樓天臺。不過,那里自然是不可能讓人上去的,實際上絕大部分學生在這里讀了三年書,估計連天臺的門都找不著在哪兒。
不過,還是有能用來替代的地方的。
竺清月步伐不緊不慢地穿過走廊,走上實驗樓的四樓;徐向陽和她隔著一層樓的距離,默默跟著。
離開教學樓后,路上遇見的人就越來越稀缺,直到一個人都見不到為止。
實驗樓本來就只有上活動課的時候才會有學生來,檔案室和材料室還有幾個老師在管著,大部分時候教室里都是空空蕩蕩的;而四樓更是人跡罕至。
從天窗灑落的陽光,在漫長幽寂的走廊上灑下點點光斑,仿佛打碎了一地的琉璃瓦。
林星潔就佇立在走廊的那一頭,默默地注視著從樓梯上走上來的竺清月。
旁邊的窗戶大大敞開,窗旁的女孩白衣黑褲,她站在光線幽暗的深處與暖意洋洋的走廊交界處,一頭漆黑如墨的長發在風中輕輕搖曳。
徐向陽跟在班長同學后面,在看到林星潔的那一刻就恍然了。
原來如此,她們倆總算是要正式談上一回了嗎?
這就和他預測的一樣,遲早會有這種發展的。
…呃,不過既然是兩個女孩子間的談話,他是不是不好在一旁偷聽?
他在走廊轉角處站住腳,注視著竺清月走到林星潔跟前,只聽長發姑娘張口,清脆悅耳的聲音如珠落玉盤,在空曠的走廊間回蕩。
“你終于來了。”
“我來了。”
聽到這一來一回,徐向陽差點沒笑出聲。
…干嘛?這是模仿古龍小說里的高手對決嗎?
竺清月先不論,他以前就覺得林星潔風風火火的樣子挺有武俠小說里的俠女風范…
兩位女孩站在那兒聊了幾句,林星潔突然歪過身子,視線緊盯著那個站在樓梯邊上露出大半個腦袋的男生。
“向陽,你站在那兒干嘛?”
“啊?”
徐向陽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剛站在那兒“偷聽”被發現了。
其實他也沒想藏著,畢竟是竺清月邀請他來的,只是不知道該啥時候入場。
“呃,我過來沒事嗎?會不會打擾你們?”
徐向陽的表情有些尷尬地走過來。
竺清月搖了搖頭,笑容平靜地回答道:
“當然不會啊。”
而林星潔則是抱起雙手,表情略顯不滿。
“蠢問題,我有什么可瞞你的?”
“竺清月剛剛和我坦白了一件事。”
等到徐向陽走到兩位女孩身邊,林星潔像是打小報告似地率先對他說道。
“被附身者入侵校園那天,我們倆不是送她回家了嗎?其實事情沒有結束,到了那天深夜,那頭怪物真的找上門來了,結果害得她一晚上都沒睡好覺。”
徐向陽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臉吃驚地看向班長竺清月。
而班長同學卻還是那副平靜的笑容,微微點頭。
“是的,它在我床下呆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