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有話要對自己說啊。
徐向陽一邊挺起胸膛奔跑,一邊有節奏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他的視線不經意間往旁邊看去。
跑早操作為隨處可見的校園集體活動,就和其他學生活動一樣鬧騰。
有人偷偷摸摸走在跑道里圈,想著能少跑一點是一點;有人則在裝模作樣系鞋帶,原地休息一會兒后,直接穿過草甸,沿著對角線趕上自己班級的隊伍。
當然,一旦被老師逮住就得挨一頓批,還要扣紀律分。
此外,還能瞧見草坪上正坐著好幾組女生,都在那兒休息,態度悠閑地聊天說笑,基本上都是例假來了的緣故。
十五中規定的早操一共兩圈八百米,除了天氣情況和需要進行升旗儀式的周一,每天早上都會準時舉行,高一、高二學生強制參與。
對于平常沒有機會鍛煉、更多時間都是花在課桌前的高中生們來說,早上繞著四百米長的跑道跑上兩圈,足以讓他們累得氣喘吁吁,特別是一部分體質較弱的女生。
兩相對比之下,這種時候選擇請假坐在草坪上休息的人們,就會尤其讓人瞧得不順眼。
以前徐向陽看到這種情況,總會覺得有點不公平。
因為女生們往往只要和老師說上一聲來就能施施然請假;而男生的話,需要一瘸一拐地才會被放行,其它小病小災或是身體不舒服了,只要沒有醫院開的病例條,只會被老師趕到隊伍里去,說上一句“像你這樣體質虛弱的人更需要鍛煉!”
那是因為當時的徐向陽,并不了解這方面的事情。
等到了現在,和林星潔在同一個屋檐下住了一段時間后,他就不這樣想了。
雖然還是不能否認一小部分人就是喜歡偷奸耍滑,不過他終于能明白女性來例假時的辛苦了。
…而且,在他身上發生的,不僅僅只有這一種變化。
因為他和林星潔呆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有些事情才能慢慢去了解、去做出改變。
徐向陽忍不住又一次望向自己身邊的女孩。
每一次,每一次看到林星潔奔跑的時候,他都會有種失神的感覺。
徐向陽的瞳孔中映照出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輕盈躍動的精靈,幻想著她從山野奔跑到溪流,從河水奔向森林,越過森林,前往一望無際的廣袤草原——
漆黑的長發如墨色的云朵飄過天空,修長有力的雙腿充滿矯健的活力,在奔跑的她身上,他能感受到澎湃的生命力正在躍動,自由的風迎面吹來。
所以,如果不能像現在這樣注視著她的話,徐向陽一輩子都想象不到這種事。
“你犯什么傻呢?”
林星潔不知道是第幾次轉過頭了,每一次都能看到徐向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臉,她終于有點忍不住了,拍了一下好朋友的肩膀。
“…啊?”
徐向陽像是剛剛回過神來。
他將聲音壓低到只有兩人能聽到的程度,回答卻不假思索:
“我是覺得你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長發姑娘抿緊嘴唇,臉蛋騰得一下紅了起來。
“…你好煩。”女孩小聲說,“這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是嗎?”徐向陽有點驚奇,“你難道還特地留意過自己奔跑時的樣子嗎?”
“沒有。”
林星潔一邊說著,一邊張開雙臂,迎著風深呼吸,瞇起了雙眼。
“可是,每一次當我跑起來的時候,就好像一切煩惱都會被我甩到腦后去。我喜歡這種感覺,而沉浸在自己喜好中的人,在別人眼里都會顯得很好看。”
“是嗎?”
是啊,林星潔心中想道,就像我看到你在認認真真伏案念書的時候——
想了一會兒有的沒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臉蛋,發現燙得更厲害了。
“我好像有點運動過度了,身體好熱。”
林星潔拿手放在臉頰一側扇了扇風,吐了吐舌頭。
“是啊,感覺夏天快到了,連早上都那么熱。”
徐向陽隨口回答。
林星潔將外套脫下來,掛在手臂上。
和黑長直女生一起奔跑的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來自身邊人們的視線。
不是來自高二一班的隊伍,他的同班同學們可能已經見怪不怪了;
一旦到了集體場合,取而代之的就會是其他班級的人。還有人一邊瞧向這邊,一邊交頭接耳,像是在談論自己和林星潔的傳聞。
這可不是徐向陽自我意識過剩。因為你只要有留心,別人的視線落到身上的感覺,是不可能察覺不到的。
徐向陽搖了搖頭,又問道:
“你剛剛說讓我聊幾句,到底要聊啥呢?”
林星潔沒開口,眼神看向前方,目不斜視地自顧自地跑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汗水蒸發的緣故,徐向陽嗅見了從并肩奔跑的女孩身上嗅見了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雖說男生和女生在日常生活用品上的選擇存在鮮明的區別,但出于節省生活費的理由,他們兩人的洗發水卻都是用的同一瓶…
該不會被其他同學聞出來吧?
徐向陽忽然有點心虛起來。
不不不。應該不至于,誰有那種閑心啊,對吧?
而且頭發水的味道又不是想聞就聞得到的,起碼沒有人會貼自己那么近,學校里更不會有人敢靠近到林星潔身邊去聞她的頭發。
除非是一個和他們兩人都很熟悉的人,才會嗅的見;而且還要足夠細心,才可能留意到個中貓膩——
“干嘛啊你?”
林星潔的話語打斷了徐向陽的胡亂思考。
注意到他的視線后,她蹙起纖眉,有點不自然摸了摸從肩膀垂落下來的長發。
“剛才盯著我的臉,現在又盯著我的頭發亂瞧…”
難道是奔跑的時候吹亂了,有分叉?不可能呀。
女孩的手指撫摸過發絲,指腹傳來如觸碰絲綢般的柔順觸感。不是自夸,連她都覺得自己的一頭秀發手感很好,而且那是天生的發質使然,林星潔都沒有花多少心思去保養。
如果把這件事說出去了,大概會引起不少女孩子的羨慕嫉妒恨吧。
“嗯…”
徐向陽想了想,覺得將自己這個杞人憂天的念頭說給對方聽,有點不太好意思,他很快又想到了一個新借口。
“星潔,說起來啊,你現在看上去已經和不良少女不搭邊了。”
當然,實際上除去頂撞老師和經常逃課這兩項以外,林星潔本來就和一般的小太妹相距甚遠,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謠言;至于學校里其他同學會對她敬而遠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女孩的打扮向來都很樸素,沒有化妝,沒有燙染頭發,沒有美瞳,指甲也沒做長。
一般來說,林星潔身上穿得的都是當季的校服,主要是因為她家里也沒有其他衣服可換。
等這兩樣改正之后,加上在自己幫助下惡補過的學習成績,過幾天的月考發揮再好一點,林星潔就完全能擺脫這個稱號了。
徐向陽對此很有信心。林星潔的頭腦本來就不差,要不然就上不了十五中了。只是在高中時期,由于家庭上存在的問題,導致她根本沒有心思學習。
她在學習上的進步,不止是徐向陽一直在旁邊看著所以心有所感,就連竺清月都表達過驚訝。
年級第一、年級第二都有目共睹的成績,等到在大考中一顯身手后,人們對她的評價一樣會慢慢改變吧。
“是嗎?嗯,說的是啊…還挺好的。”
林星潔的態度有點敷衍,看來她并不在意這方面的事情。
“——除了一點。”
徐向陽開了個玩笑。
“嗯?”
少女疑惑地抬起頭。
徐向陽指了指她身后搖曳的長發。
“頭發啊頭發,你的頭發留太長了,校規不允許的。”
竺清月那樣的發型比較標準,要么就是扎起辮子。能留著一頭黑長直發在學校里走來走去的女生,在徐向陽的印象里,好像就只有林星潔一個。
“哈?”
林星潔瞪了他一眼。
“干嘛,你還想讓我剪掉不成?”
“我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啦!”
見到朋友的表情有點兇兇的,徐向陽連忙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我其實一直覺得女生頭發留長點比較好看——”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忽然覺得有個熟悉的身影從身邊一路小跑過去了。
徐向陽定睛一看,發現竟然是竺清月。
短發女孩轉過臉來,澄澈的瞳孔里盛滿盈盈的笑意,她朝兩位朋友揮手致意,又指了指兩人背后,隨后頭也不回地跟上了自己班的隊伍。
這、這是什么意思啊?
徐向陽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們倆超出自己的隊伍太多了。”
一旁的林星潔嘆了口氣,輕聲提醒道。
直到這時徐向陽才注意到,他和林星潔兩人一邊聊一邊跑,早就脫離了一班的隊伍,甚至不知不覺間超過了四個班級,跑到了五班的隊里去…
怪不得路上一直會有人看他們呢,算上兩人聊天時的一系列動作,確實太顯眼了。
不知不覺間,兩圈已經跑完了。
出了一身汗的學生們各回各班,沿著鐵絲網中間的門離開操場。
此時,距離第一節課鈴聲響起還有十分鐘的時間。
徐向陽和林星潔離開跑道,走到鐵絲網旁邊停下,兩人走到相對偏僻無人的地方。
他站在一棵廣玉蘭樹下方,對著花壇叉著腰,平復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然后問道:
“星潔,你現在總算可以開口了吧?”
“嗯?”
林星潔盯著面前的花盆。
“別裝,我一看就看出來了,你剛剛是有話要對我說吧?”
林星潔沉默了一會兒,有點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就是關于竺清月的事情啊。”
“她有問題嗎?”徐向陽想了想,“我看她剛才從我們身邊跑過去的時候,狀態不是挺好的嗎?”
“問題就在于這里,她看上去和過去根本沒區別。”
林星潔一臉不滿地嘟嘟囔囔。
“明明那天是竺清月自己一臉嚴肅地對我們倆說了那一堆話話,我都被她搞得緊張起來了,還一副下定決心的表情…難不成都是在跟我們開玩笑?”
說到這兒,長發姑娘瞥了他一眼。
“這段時間,竺清月有沒有私下里來找你?”
“沒有。”
徐向陽搖搖頭。他知道林星潔想要說什么了。
“她也沒來找我過。”
林星潔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
“如果是因為她這段時間太忙了倒也罷了,我也明白,她學習又好,又是學生干部,老師同學們都盯著她,未必有時間來找我們…可是,她剛剛卻像個沒事人似地和我們倆打招呼,這是不是很奇怪?”
——原來,林星潔和他之前感到在意的是一回事。
不過從她口中說出來后,徐向陽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嗯,其實我之前就說過,這種事情不能強求的。”徐向陽摸了摸下巴,“又不是說當了朋友就必須要成天黏在一塊兒,那反而容易成為負擔。竺清月又不像我們倆是住在一起的…”
說話的當頭,有幾個看上去是好朋友的女生們有說有笑地從他們身后走來,兩人都閉上了嘴,看著她們越過自己,走上樓梯。
“你看,就像她們一樣,閑下來就走一起聊聊天,有自己的事情就先解決,不可能每時每刻在一起啊。”
徐向陽看著她們的背影說道。
“怎么說呢,我覺得我們三人本來就比別人更有機會說到一塊兒去,如果能順其自然地熟絡起來的話,我不會覺得奇怪。”林星潔微微嘆了口氣,“可現在不一樣,是竺清月主動提出了約定,我也很認真地答應下來了。結果要是她其實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就變成我一個人在毫無意義地煩惱嗎?”
不,還有我。
徐向陽心想。
但他從來沒意識到,原來林星潔同樣會對竺清月感到在意。
他突然覺得有點好笑,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倆直接去找她問吧。”
“嗯?”
林星潔抬起頭,那雙望向他的漆黑眸子亮晶晶的,似有期待。
“與其自己瞎想,還是從她口中聽到答案更讓人安心,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