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后門。
竺清月像是被驚到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而徐向陽則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識抬起腿,準備拉人跑路。
…可是,那個方向卻沒有人。
半個人影都見不著,只有一陣夜風灌入教室,吹得門微微晃動。
“真是有人在惡作劇?”
竺清月喃喃,聲音里不可避免有點發抖。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外面看看情況。”
徐向陽不等她發表意見,直接快步走到了門口。
教室門本來就沒關上,他站在門框邊上往左右兩側觀望;被昏黃燈光籠罩的樓梯間,浸沒在黑暗里的長廊,全都空空蕩蕩。
徐向陽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正常人即使在閉眼的狀態下,依然能感受到光和事物的存在,這是由于外界的刺激沒有被徹底隔絕;
另外,哪怕還在絕對黑暗的環境下,還是能感受到星星點點的光亮,那是視網膜上的視神經細胞運作時產生的“噪音”。
但除此以外,徐向陽卻能比一般人“看見”更多東西,更多不存在于現實之中的東西——
比方說小安。
只要它在一定范圍內出現,他就能“看見”一條巨大的魚形輪廓,閃耀著微光游入視野之中的景象。
這種“看”并非使用肉眼觀察,而是“心靈感應”的一種新運用。相比起需要媒介才能使用、借助他人“眼睛”看到過去或是當下所經歷情景的能力,實現起來要更為方便和輕易。
徐向陽甚至有點恍然。他之所以從一開始就能看到“小安”的存在,或許正是這種能力的體現…只不過自己當時誤以為是通過肉眼觀察到的。
當然,正因為如此,徐向陽在睜著眼睛的狀態下其實一樣能做到,只不過很容易被視覺范圍內存在的其他事物奪走注意力。
這一周的時間,他和林星潔兩人沒有就這樣讓它白白浪費,他拉著朋友一起測試了好幾次“心靈感應”的不同運用方式。
以小安為例,大概進入兩百米的球體范圍內,他就能感受到其存在,無論它是否在視野觀察的限度內。林星潔要是想像過去那樣靠它冷不丁出現在面前來嚇唬自己,顯然沒那么容易了。
換句話說,假如這會兒是那位安寧街41號“兇宅”里的中山裝老人再度出現的話,他應該同樣能感受到對方是否踏入了十五中的校園內部…
“果然還是沒有啊。”
徐向陽睜開眼睛。
“有人嗎?”
竺班長的疑問聲從背后傳來。
“嗯…沒見到人。”
徐向陽轉過頭來,對著她搖搖頭。
如果只是沒人倒也罷了,這回可真是連“鬼”都沒見著一個。
理論上林星潔召喚出的小安和兇宅里的鬼魂算是同一種類,都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無法被常人看見卻能干涉現實的幽靈怪物…可這下他似乎又有點不確定了,畢竟能當作依據的例子還是太稀缺。
徐向陽突然聽見了腳步聲。
和剛才那陣詭異的跑步聲不同,這回顯得人味更足,其間還夾雜著說話談笑的聲音。
沒一會兒,身穿校服的學生們順著樓梯陸陸續續走上來,
…是學習小組的成員,這次真是他們回來了。
一共五個人,其中兩個男的,三個女的。
“清月,我給你帶了吃的~”
女生中像是領頭的那個扎著麻花辮的一走進來,先是很熱情地對座位上的班長同學打了招呼。
“不用。”
“哎,沒關系的,就當之前你教我學習的報酬嘛!”
對方依舊表現得很堅持。
竺清月猶豫了一會兒,像是隨便找了個借口說道。
“會胖的…”
“沒事沒事,只是飲料而已啦。”
女生態度強硬地將裝在袋子里的塑料杯放到她面前,隨后好奇地看向徐向陽。
“那,這位是要加入小組的新成員?”
竺清月點點頭,介紹道。
“這位是一班的徐向陽同學。”
“哦,就是上次年級第二那個吧?”
有人這樣說道。
女生們那邊朝徐向陽投過來的都是很好奇的目光,還有倆跟在后面竊竊私語,沒說幾句就很夸張地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拍著自己伙伴的肩膀…徐向陽實在是摸不著頭腦。
有時候搞清楚姑娘們腦袋里在轉什么念頭,真不比解開一道奧數比賽的壓軸題輕松。
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看了徐向陽一眼,沒有打招呼,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剩下一個倒是表現得很熱情,湊過來朝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王岳。”
這人體型明顯發福,好在體格還算高大,看起來不會太臃腫,長相比起同齡人來顯得有點著急。
“我是徐向陽…”
徐向陽和他握了握手,剛自我介紹了一個名字,就聽到他笑著說道。
“我早就知道你了,兄弟!”
“…”
“其實學校里有不少人都知道你的名字,那天早上的事情都傳開來了,大家都很佩服你啊!”王岳用力搖了搖握在一起的手,“居然能搞定那位女校霸,真厲害!”
…又來這一套啊。徐向陽都有點麻木了。
聊了幾句讓人厭煩的無聊話題后,王岳忽然擺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壓低聲音問道:
“說起來,林同學她以前有過男朋友嗎?”
“沒有。”
“她是不是也不抽煙,不喝酒,不泡吧?”
“對。”
附近魚龍混雜的娛樂場所對以前的林星潔來說堪稱龍潭虎穴,她只希望能避開他人的視線。
如果對于一般家庭的孩子來說,比方說學校里被人欺負了,或是路上遇見混混勒索,總之不想被人看見的時候,唯一選擇就是躲在家里偷偷哭泣…但對于林星潔而言,連這最后一個選擇都是不存在的。
據他所知,他的朋友平常沒事做的時候,最喜歡的是跑到某棟居民樓的天臺上——即現在兩人當作“秘密基地”的地方——俯瞰著底下的城市,或是仰望著夜空發呆,同時幻想著啥時候那種地攤書籍上寫的末日預言真的能實現,傳說中的恐怖大王從天而降,將整座城市焚之一炬,這樣她就能樂得輕松了。
…雖說聽起來絕不是什么積極向上的健康活動,但和一般的不良少女比起來,自然稱得上安分守己了。
“果然如此!那的確稱得上完美了,”王岳的口吻中透著羨慕,“不過嘛,這件事我倒是老早就知道了,那群人以前在傳關于林同學謠言的時候,我都是不屑一顧的。”
“是嗎?”
“當然!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了,”對方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態,“林同學可是在校門口和一群混混打過架的,當時還有人動了刀,還不是三兩下被她放倒了?這么厲害的女生,我們這座學校中還有誰能被她放在眼里?怪不得她連朋友都沒幾個,肯定是看不上吧。”
“——你說對不對?”
情緒相當激動,說得口水飛濺的王岳同學又將話題拋給了自己。
好嘛,徐向陽心想,原來期中考試那天的事情都傳成那樣了。
他是親眼見證者,當然知道那會兒動刀的人其實是林星潔。當時的她可不像現在,有能力大打四方,平日里帶著刀在身上純屬嚇唬人用的。
這招在一般情況下都挺有效,混混們又不是亡命徒,基本上都是欺軟怕硬的,看到寒光閃閃的東西下意識會退縮,再加上林星潔確實擅長奔跑,每次都能從麻煩里脫身。
不過一碼歸一碼,那時候的她雖說勉強能應付那些對自己不懷好意的人,但生活卻肯定稱不上瀟灑,一般人的高中生涯不過是學校和家之間的兩點一線,可這倆地兒對林星潔來說都像是危機四伏的原始森林,每天都要絞盡腦汁避免受傷。
期中考試那次干脆是被校外人士堵了門,說不定就是史暉干的好事。要不是徐向陽見到打了小報告,可能就真的有危險了。
可時至今日,在不知情的學生們眼中,情況卻大為不同:林同學是在學校里隱藏身份,身懷絕世武功的大高手,沒有人會覺得她曾經活得多么狼狽、多么辛苦,無數次想過是否要自暴自棄…
徐向陽的心情有些復雜,但面對別人充滿好奇的追問,他也只能一笑了之,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不過我還是有點好奇啊。你和林同學是咋認識的?你們倆是…呃,那個,好朋友吧?”王岳試探性地問道,“我不是看不起兄弟你的意思,但是…”
“住的比較近而已。”
徐向很模糊地隨口應付了一句,結果對方卻又露出一副“被我猜對了”的表情。
“唉,追女生這種事果然是要近水樓臺先得月啊。”王岳仰天長嘆,“要是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當鄰居該多好!就算不像林同學那樣又漂亮又能打,能對我溫柔體貼就好…”
“岳岳啊,你就別做夢了,”一旁的女生笑著調侃道,“就算真有和你一起長大的女生,他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對啊對啊,”正在和竺班長講話的麻花辮女生轉過頭來幫腔道,“還有啊,徐同學和林同學的事情就別問了,人家小情侶和你有啥關系,別瞎湊熱鬧啊。”
“我和她不是…”
徐向陽的話才剛說到一半,身邊的王岳同學便一臉悲憤地大聲嚷嚷起來。
“喂,你們對我太苛刻了吧!”
“哈哈哈!”
“哈哈哈…”
教室里頓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徐向陽閉上了嘴巴,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聽竺清月說,關于他和林星潔的傳聞都是從她的朋友那里聽說的,徐向陽心想,說不定就是這群人。
雖說是又被當作了話題,但已經快要習慣的徐向陽倒是沒有太生氣。
起碼學習小組里的氣氛還挺好的,甚至連剛才他和竺清月兩人呆在教室里時,由于遭遇一連串敲窗拍門的怪事而產生的詭異氛圍,這會兒都被徹底沖沒了。
他不自覺地望向竺清月。
女孩看上去有點無奈,在和徐向陽對視了一眼后,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班長大人輕輕咳嗽了一聲。
“對了,有件事想問你們。大家上樓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別人?”
竺清月在這幫人眼里還是挺有威信的,五班的幾個學生很快就安靜下來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身上。
“剛才發生什么了?”
坐在后邊始終一言不發的眼鏡男生,這時候終于開口問道。
“就在你們來的幾分鐘前,我和徐同學兩人呆在教室里,突然聽見有人在門外跑來跑去,還用力敲門拍窗,但出去看了一圈卻又發現沒人。”
“對對,”徐向陽在一旁幫腔,“還是挺嚇人的。”
學習小組的成員們面面相覷。
“我們沒見著呀…”
“是誰在惡作劇嗎?”
“會不會是瘋子呀?”麻花辮女生做了個伸爪的姿勢,半開玩笑地說道,“逃出病院后,乘機跑到學校里來了?我以前好像聽說過這種事情。”
徐向陽在旁邊用力點頭附和。
無論是鬼,是瘋子,都一樣。只要是具備危險性的東西,總該提早避開。正所謂“君子遠離危墻之下”。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眾人聊了一會兒之后,他們竟然開始坐下寫作業了!偶爾小聲討論一下學習上遇見的難題,根本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的意思。
畢竟能主動參與這個學習小組的人,肯定都是有上進心的學生,都有認真學習的自覺,問題是…
徐向陽捂住腦袋,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可能是因為這群人沒有親身體驗過那一幕的驚悚,所以才沒當回事吧?
他想了想,走到竺清月身邊,低聲詢問道:
“竺班長,我們是不是要…?”
“我覺得還是要等老師來了,先和他說明情況再決定。有大人在,應該會安全一點。”
徐向陽微微點頭,覺得確實這樣做比較妥當。
然而,過了大概二十分鐘后,老師并沒有來。
他終于開始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