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里不是還有個雜物間嗎?把里面的東西都整理出來后,完全可以充當休息用的房間。我的臥室可以給她用…”
“等等,你在說什么?!”
旁邊的林星潔有點急了。
“沒事沒事。”徐向陽的態度倒是很坦然,“其實我還覺得那個小房間比較舒服。小時候我還總是睡在衣櫥里呢,因為這個經常被我爸媽打。”
“這、這不一樣吧?”
“有啥不一樣,我都不在意,你就別說了。”
“…”
似乎被“小時候”這個詞觸動,李青蓮的眼神恍惚起來,沒有說話。直到面前的男孩試探性地又問了一句:
“姐姐,可以嗎?”
李青蓮回過神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馬尾辮,望著異想天開的弟弟,頗為苦惱地問道:
“是誰提出來這件事的?這孩子的家長嗎?”
“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小陽,你知道說這句話究竟意味著什么嗎?”
李青蓮眉頭慢慢擰緊。
“這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情,你想要把一個同齡人從自己的家里帶出來,而且還沒有事先得到允許,你真的能負起責任嗎?”
“我知道。”
徐向陽點點頭。
“但是我相信,對她來說,那樣做才是最合適的。”
他將頭低下去,鄭重其事地鞠躬。
“拜托你了,姐姐。”
“…這不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情。”
李青蓮嚴肅的目光落在他身側的女孩身上。
“你是叫林星潔,對吧?關于小陽的提議,你怎么想?”
“我…”
林星潔愣了一下。那個剎那,她的腦海里浮現出了無數個氣泡,每個氣泡都像是一種想法、一種顧慮,于是無數紛亂的念頭都涌現出來,阻撓著她做出決斷。
可是,當心間的一陣輕風吹過后,這些浮于表面的念頭全都煙消云散了,唯一剩下的,是一直潛藏于心底沒能說出口,她真正渴望的東西——
“我的想法和他一樣,拜托您幫幫忙!”
和徐向陽一樣,林星潔同樣彎腰鞠躬。
“唉…”
望著這倆孩子一副要是不答應就不起身的樣子,李青蓮很快意識到,他們的想法很堅決。
她思忖片刻,覺得這件事倒不是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性。
而且,雖說李青蓮不常回去,但出于對徐向陽需要獨自一人在家的擔憂,對鄰里關系還是有過提前了解的,早就從鄰居們聽說了某些傳聞;
再加上昨天晚上的那通電話…出于職業敏感,李青蓮將這一切聯系起來后,隱約能猜到林星潔的家庭背景,對這位姑娘本就有一份同情在里面。
女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聲音柔和下來。
“其實,我本人是不介意的,因為我常常不在家,小陽能有個伴挺好的;更重要的是,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小陽一個人在負責,他說能照顧好你,我愿意相信他。”
“那…”
少年少女抬起頭,臉上同時露出驚喜的神色。
“我可以去試試看,但不保證會成功——”
李青蓮的話還沒說完,徐向陽和林星潔就忍不住高舉雙手歡呼起來了,逼得她不得不抬起手阻止他們兩個。
“我可不是故意要澆你們兩個冷水,”李青蓮認真解釋道,“這件事,終究還是要看你監護人的意思。如果她同意,那就相當于你來我們家做個客,只不過時間長一點而已;可要是她不同意,誰都沒這個能力把你從家里帶走,明白嗎?”
徐向陽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還瞥了一眼身邊的林星潔。
他對女孩在那天晚上說過的話記得清清楚楚。
林星潔不是沒有試過向大人們求助,包括老師還有警察,但是他們全都在門口被她的母親攔下了。
正如姐姐所言,要是林星潔的母親不同意的話,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無用功。
“我想,一定沒問題的。”
但是,林星潔本人看上去倒是比姐弟倆都要有信心。
“我老媽她巴不得不管我。以前不讓別人摻和進來,只是為了她的男人。”女孩說,“要是有機會能將我這個累贅拋下,她恐怕會松一口氣吧。”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只是一個在正常環境中長大的孩子,絕不會用這副談論陌生人般的口吻提到自己的母親…誰都能察覺到林星潔心中的不忿。
“呃。”
姐弟倆面面相覷。
“好吧。”李青蓮終于點了點頭,“我這幾天有空了,就去和你的母親商量一下。”
“李警官!周警官!”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醫院保安的喊聲。
“我們…我們發現有人暈倒在別的病房了!能過來看看嗎?”
道路另一頭氣喘吁吁地跑來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頗有些驚慌,看樣子是見到了不太好的東西。
“小李,該走了!”
另一位老警察連忙高聲提醒,自己先跟上去了。
徐向陽和林星潔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聽保安的語氣,很有可能是被丟在無人病房里昏迷不醒的史暉被人發現了。
幸好他們離開得還算及時,離開前又讓小安犁了一遍地,應該不會留下兩人的痕跡。
剩下的破壞痕跡有點過于嚴重了,或者說“脫離常識”——但既然倉庫那邊林星潔已經動手毀掉了,也就不差再多一個房間。
話雖如此,他們倆在人家眼皮底下交流,還是有點緊張的。
“好,我馬上就來!”
李青蓮回了一句,轉過頭對徐向陽說“你陪我走一段”,又對林星潔笑瞇瞇地說道:
“那,今天就先到此為止了。在你們離開前,我要把小陽借走一段時間。”
“你和她還真的成了?”
這會兒只有姐弟兩人在的時候,李青蓮的頭一句話就是這個,語氣里洋溢著笑意。
“沒有。”徐向陽對于姐姐的調侃早有準備,立刻回答道,“只是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
“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徐向陽的話頭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是很要好、很要好的那種。”
“哎…那還真不容易。”李青蓮感慨道,“像你們這個年紀交的朋友,彼此間的關系還比較純粹,都是真心對真心。以后就很難有機會遇見這種人了,更別說還是異性之間,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我會的。”
“別因為她是姑娘就欺負人家。”
“我說過不會的。”
“如果發生矛盾,記得相互體諒。真要鬧起來了,你是男生,記得要克制一下,別真的動手。”
徐向陽心說真要打起架來,該克制的恐怕是林星潔那邊…不過他還是很老實地點了點頭。
“那,就到這兒吧。”
李青蓮停下腳步,又想伸出手去摸摸弟弟的腦袋,猶豫片刻后還是放了下來。
“我要先走了。”
“嗯!工作加油啊。”
徐向陽說。每次清晨和蓮姐告別的時候,他都會加上這句,盡管絕大部分時候,姐姐往往是在他起床前就匆匆離開了。
“…說實話,小陽,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
李青蓮說這話的同時,不自覺嘆了口氣,望向徐向陽的眼神里充滿歉意。
“我太忙了,沒時間陪你,總是讓你一個人在家。”
“沒關系,因為是工作啊。”
徐向陽倒是很能理解。
“工作歸工作,監護人同樣是我需要承擔的責任,而我沒有好好盡到。這幾天又是忙得團團轉,壓根沒功夫回來處理家務,辛苦你了。”
徐向陽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李青蓮的目光落在遠處落木下那個安靜等候的長發女孩身上,忽然輕輕一笑。
“要是以后你有人陪了,我倒是會放心一點…好,我知道了,難得有這個機會,對我們家來說一樣是件好事。”
說到這兒,蓮姐打了個哈欠,轉身擺了擺手。
“你們倆先回去吧,我保證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就像李青蓮答應的那樣,這一天很快便來臨了。
這個周末下午,手頭上的工作告一段落的李青蓮回到家中,和一直在家里面焦慮等待著的倆孩子聊了一會兒天,了解到了具體情況。
她沒有休息太久。多年的工作生涯養成了李青蓮處理事情雷厲風行的習慣,在準備了一下腹稿,就果斷直接找上門去了。
“你姐姐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林星潔感嘆道。
站在她身旁的徐向陽,對此很贊同地點點頭。
此時,少年少女們正躲在墻角,心情忐忑不安地望向不遠處的門前站著對話的兩位女性。
其中一人是李青蓮,另一人就是林星潔的母親,聽說也姓林。
由于距離隔得夠遠,聽不清楚兩人的對話,只能看到蓮姐一臉嚴肅地說著什么;而林女士在大部分情況下都充當著聽眾的角色,有時候點點頭,神色頗為暗淡,偶爾才回上幾句。
“要是超能力在這種地方也能派上用場就好了。”
聽見林星潔的嘟囔,徐向陽忍不住斜了她一眼。
他之所以想出這個辦法,還急急忙忙地找自己姐姐幫忙,很大程度上就是考慮到她的心情:
如果讓覺醒能力的林星潔繼續回到自己家里,之后會發生什么,實在是一個讓人不得不擔憂的問題。
先不論暴露秘密的可能性,這和處理史暉那時候注定不同,因為歸根結底,林女士是她的親生母親。
從林星潔口中聽聞這位母親不負責任的表現的時候,徐向陽當然感到很氣憤…但他更關心的還是少女本人會產生的念頭與舉動。
無論林星潔此時如何看待她的母親、未來又是否會有改變,徐向陽認為,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讓這對情感漸生裂隙的母女暫時分開來。
只有這樣做,才能讓她們有機會冷靜下來,重新思考彼此間的關系。
還有。
還有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理由。或許就像姐姐說的那樣,在他內心深處,渴望著有人陪伴…
徐向陽正沉思間,突然覺得胳膊一緊。
他低頭,發現是林星潔的手正不自覺地抓著用力,雙眼卻仍聚精會神地看向前方。
徐向陽跟著看過去,很快發現門前的兩人都有一段時間沒說話了,沉默著互相對視。
兩人周圍的氣氛頗有些凝重,簡直像是…正在庭上對峙一樣。
有幾個好奇的鄰居站在不遠處,觀望著她們兩人的一舉一動。
看樣子,蓮姐和林女士的談話已經來到尾聲,進入最重要的階段了。
兩位高中生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林女士那個方向看。
過了好一會兒——可能過去了幾分鐘,也可能有一個世紀那般漫長——林女士嘆息著,輕輕點了點頭。
隨后,她對李青蓮又說了幾句話,只見到留著馬尾的女性臉上如釋重負般的笑容。
林女士不是一個很多話的人,這位眉眼間都帶著深深疲倦的中年女性站在門口,往四周左右看了一圈,似乎是想要找到某位少女的身影。發現見不到后,她搖搖頭,轉身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李青蓮揮手告別后,轉身朝自己家走去。
她遠遠就瞧見了在墻角探頭探腦的兩人,一臉輕松地朝他們招了招手,并做出一個“OK”的手勢。
徐向陽和林星潔面面相覷,全都見到了彼此臉上藏不住的驚喜。
“耶!”
他們同時舉起手來,在空中默契合掌,發出清脆響亮的一聲“啪”。
“這下,終于能放心了。”
覺得大功告成的徐向陽,滿足地嘆了口氣。
“我想,你的生活真的發生改變了…”
這話還沒說完,卻見到對方用力搖了搖頭。
他有些愕然,看見林星潔似乎又張嘴說了什么。
但就在這會兒,幾步遠外的小巷盡頭剛好開來一輛灑水車。飄散的水霧在空氣中揚起一道淺淺的虹橋,車載喇叭的音樂聲大的嚇人,一時間耳畔只剩下了蘭花草的熟悉旋律,其余什么都聽不見。
于是,林星潔干脆趴到了他肩膀上,在他耳邊大聲說道:
“——是早就已經改變了!”
草長鶯飛的春日午后,青瓦白墻的狹長弄堂,周遭響徹著“朝朝頻顧惜,夜夜不相忘”的歌,像是身處鬧市般嘈雜,燦爛的陽光照耀,頭頂鱗次櫛比的屋檐陰影在地上被拉得老長;屋檐底下,近在咫尺的女孩明眸皓齒,笑靨如花,伴隨著肢體接觸傳來的熱度,令他一時間有些醉熏般的飄飄然,胸腔里的心臟“怦怦”跳動起來。
可等他冷靜下來仔細一瞧,卻只覺得眼前這姑娘明明就笑得有點傻乎乎的,哪里有半點讓人心動的要素,那種奇妙的感覺轉瞬間隨風而逝。
“…期待春花開,能將夙愿償,滿庭花簇簇,添得許多香…”
歌聲漸漸遠去。
他搖搖頭,忍不住跟著朋友一起笑了起來,少年少女的笑聲像懸掛在屋檐下的風鈴,順著和煦的春風一同流入大街小巷傳唱的歌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