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宗之間有傳送法陣相連,除此之外,大能之間傳遞消息亦有特殊法門,有要事相商時,直如當面一晤。
杜念莎心中已經了然。
她的七寶天鏈除卻是一件神通廣大的空間法寶外,更是錨定氣機之物。身畔一切和她產生喜、怒、哀、樂、言語、斗戰等氣機聯系,皆可由此成為藏象宗“天算書”的引動源泉。
必是歸無咎在本次小會之中大放異彩,此時門中已經算定,才引得真君提前相詔。
不過歸無咎卻疑竇未解。若僅僅是傳話,那么遣人傳來一個口信足矣,引自己前來的那小道童足以勝任。
必定還有下文。
果然,薛見遲話鋒一轉,言道:“歸無咎。本次小會之后,想來你也該到結丹之時了吧?”
歸無咎回話道:“的確如此。倘若不出意外,結丹只在旬月之內。”
薛掌門點了點頭,又問道:“道途之上,每一步都行差踏錯不得。結丹過程中的種種繁瑣細微,事無巨細,都要準備妥當。你可還有尚未備妥之處?”
歸無咎心中詫異,這話若是越衡宗的三位真君來說,倒也應當。甚至是藏象宗前輩,也合乎情理。出自這從未謀面的薛掌門之口,的確是他預料不到的。
念如電閃,自覺考慮周全,歸無咎答道:“謝過薛掌門關愛。結丹前后的種種準備,在下已經準備妥當。”
薛見遲笑道:“恐怕未必。”
見歸無咎面露驚疑,薛見遲續道:“金丹之道,乃是以五行玄種之四為引,以其中四行相生之力步步推動,平空生出另外一種五行之力來。一身元光先分化五行,最終再有混凝為一,化作一枚金丹種子。練氣駐形,自此奠基。”
“若是尋常九一成丹之法,四道玄種的存在感極其細微,一切依傍煉氣士自身氣機行走,自然妨礙極小。修道人大可收攝心神,若微若玄,內視己身之變化而超脫于外。”
“但是我紅云秘境中第四玄種,其中自有一種倔強生機。結丹過程中,活躍程度遠遠超過最常見的第五等玄種。若無法術制之,恐怕結丹當中心猿難定,一個不慎便要功虧一簣。”
歸無咎心中一動,九宗頂尖弟子共用紅云秘境之玄種已有數十萬載,難道薛見遲所說的這些,各家各派一直都無人知曉不成?
若是保密至今,就該一直沉默下去。現在出說來,即便是好意,也平白得罪了人。
果然,杜念莎忍不住道:“薛掌門之言,門中長老早已有所吩咐,并傳下的應付之法。”
薛見遲大有深意的一笑,淡然道:“若是秘境中尋常的一等玄種,貴派所傳秘法自然無不靈驗。不過二位所得之玄種與旁人相比稍有差別。薛某自門中典籍得知,此玄種之活力遠遠勝過其它,極難降服,因此二位非另有準備不可。”
此言一出,歸無咎心念急轉,但表面上凝立不動,處之泰然。杜念莎卻美目一眨,忍不住拽了拽衣袖,似乎是掩飾自己心虛。
薛見遲手中光華一起一收,驀然浮現出一枚半尺多高的黃皮葫蘆。
薛見遲面色無喜無悲,溫聲道:“我幽寰宗山門由九件水行寶物化生九界,各有所出之物。其妙用不同不說,亦同時暗合相輔相攻之理。這是兩枚‘丹陵玉葉丸’,乃是‘負陰輕水’中所生,結丹十二個時辰之前服下一枚,庶可免去玄種躁動、擾亂明臺之憂。”
歸無咎心中凜然,薛掌門雖未明說,但紅云秘境之中取得兩枚極品玄種之事,顯然為其所知。
瞬間想通,薛掌門這是以退為進之計,表面上看是送了一份人情。本質上卻是點破此事放在明面上,讓越衡、藏象兩宗必要承他情。
那兩枚玄種極為貴重不假,自己確實欠了幽寰宗一大人情。但此物既屬玄種之列,又是在紅云秘境之內所得,那自己并無理虧之處,幽寰宗也無強行索還之理。
于是歸無咎毫不遲疑,道一聲謝,將“丹陵玉葉丸”接過。
薛掌門暗暗點頭。
事已交代妥當,歸無咎、杜念莎便要請辭。
二人神色,薛見遲自然看在眼里,把手一揮。只見一道微風送出,這看似混不透風、銅墻鐵壁一般的殿宇,墻壁之上突然洞開一個豁口,原來這門戶竟隱藏的如此巧妙。
門戶之中,進來一個半人高的道童。雖說是“道童”,卻比先前引路的那個小童大了一倍。
只聽薛見遲吩咐道:“稍后,便引著這二位往云簾峰傳送陣一行。”
這道童連忙喏聲應下。
稍后?
薛見遲看出歸無咎二人之疑惑,也不答話。笑著伸出右手,掌心中無中生有,驀然生成一點螢火蟲般的光點,隨后如氣球鼓脹一般急速擴大,化作二尺方圓的一個球體。
一恍惚,這球體由純白而透明,當中浮現出山水景象。
歸無咎定睛一看,當中水無涯際,現出一山,正是九周半山。山中顯出一道人影來,白色瀾衫,氣度溫潤,赫然正是盈法宗明選烈。但見此人自山中飛躍而上,直拔云霄,顯然和杜念莎離山的情形完全一致。
薛見遲眉頭一挑,掌心云霧之中光華一閃。再看其中圖像,原本扶搖直上的明選烈,竟似乎是由半空中往九周半山飛速墜落的樣子。
歸無咎本以為是出了什么意外,直到明選烈落地之后人影飛速后退,才知薛見遲神通廣大,這掌心云霧不僅能旁觀別處,更能返本溯源,重見過去。
不多時,畫面回到了枕道碑中,正是歸無咎和杜念莎離開的下一刻。
薛見遲是要給自己二人觀看離開之后發生的一切。
辰陽劍山四人與蕭天石、張宏辯的交手,與林雙雙的交手.....一切戰況之勝負,大底不出歸無咎所料。
尹九疇亦未放過和明選烈的出手。這也有其理由的,雖然結果早定,但從圓滿之上的道法境界中汲取所得,更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不過歸無咎看完之后才發現,自己并不完全了解尹九疇的動機和底牌。
按理說尹九疇道法之圓全,勝過辰陽劍山中其余三人,但比之四人之首的巫景純并無優勢。
但是尹九疇和明選烈過了一招之后,雖然受創,只過了大約一刻鐘便站立起來,并且行動幾乎與常時無異。
歸無咎這才悟到,尹九疇雖并未煉得渾身猶如金鐵的模樣,但四御門煉化有形之軀果然非是虛言,其肉身內里之強橫,超乎想象。
以后此人若是功行大成,相斗之際哪怕敵手稍稍勝他一籌,只要神通沒有到達無往不利的程度,難免陷于優勢易取、勝勢難得的局面。
接下來林雙雙亦躍躍欲試,要與明選烈切磋,不過卻被“元元”叫住。
只見“元元”將林雙雙帶到一旁,不知口若懸河的說些什么。“元元”口中述說,手中比劃,顧盼之間神采飛揚,滔滔不絕。林雙雙不一會便聽得入迷,忍不住眉開眼笑。
說到分際,林雙雙竟將藏在袖中的一黑一白兩只小兔取出來,任由“元元”逗弄,而她自己卻是咯咯咯咯笑個不停。
恰在此時,明選烈神通復原,依約請戰。
但見林雙雙蹦蹦跳跳的走過去和明選烈交手,笑容猶掛。轟然一擊之下,林雙雙只面色一坨醉紅,搖搖晃晃向后退去了十余步,竟是并未受什么損傷。
比之歸無咎借用虛丹之后的表現,也只稍遜一籌。
比試完畢,云霧一閃,來到了九周半山。幾人等候已久,神秀島上虹橋方才復現。歸無咎心中大約知曉,這個開始的時刻,乃是在等待自己離山之后。
幽寰宗蕭天石、張宏辯;辰陽劍山巫景純四人等,并未參加。
明選烈走到第八圈末尾,幾乎已經到了極限。勉強一腳跨入第九圈的范疇,立刻被狂風一卷,扶搖直上青天。
尹九疇卻是邁入第九圈后又前進了少許,約莫止步于藏象宗前輩居四維的位置。
林雙雙一步一個腳印,幾乎以半是試煉、半是玩耍的姿態,慢悠悠的走入走盡九山的終點,踏入天懸大道之中。
只不過,她在其中只呆了兩個時辰不到,便見青云一朵,飄然蒼穹之上。
小會之中,歸無咎得“元元”以所謂“七步八品”之分相告,各人所屬層次其實無不分明。因此三人山中走到哪一步,歸無咎早有預料。但這本是幽寰宗獨有的視角,薛掌門肯以此相告,足見誠意。
掌心之上云團驟消,曲終人散。歸無咎再致謝意。
隨后歸無咎、杜念莎二人,便隨著那童子離開大殿之外,直往傳送陣去了。
二人離開之后,另一側墻壁之上,光芒大放,竟是又開一門。
門中進來一個方巾折扇、灰布長袍的金面青年。座前一禮,道:“弟子以為,將玄種之事點破,贈以‘丹陵玉葉丸’,也足夠了。將旁人底細予他知曉,也太用心了一些,未免姿態過低。”
薛見遲搖頭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藏象宗《天算書》非同小可,若二人回宗之后將此行來歷告知,那玄種之阻就算廢些心力,多半難不過藏象宗去。”
“更何況,這玄種本是他自家尋得,又在規矩之內。我便是此時承認,也只是面對既成事實的順水人情罷了,到底和主動相贈不可同日而語。只提這一事,豈非擺明了索要人情債,吃相未免難看。”
金面青年恍然道:“弟子明白了。唯有兩件事放在一起,才能切實顯示我幽寰宗誠意和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