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井久不知不覺已經看入了迷。
兩人飛奔的身影在他的眼中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別的東西。
她們...已經沒有了雙腿。
但依然能夠飛馳在跑道上。
那他自己呢?
是不是也能.....
突然響起的撞擊聲將中山久喚醒。
他瞪大雙眼,笑美頭朝下,正面匍匐在塑膠跑道上。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似乎是義肢踩進了跑道的一個細小坑洞中,她以極快的速度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面上。
她沒有站起來,只是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還看著干什么!快來!”
當中井久回過神時,他看到兩儀觀正在對他招手。
他咽了口唾沫,急忙跑了過去。
離得近了,他才發現,笑美似乎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的臉頰沾滿炙熱的砂礫,接觸面更是有血跡,可想而知她剛剛摔的有多狠!
這驚悚的一幕讓他心生恐懼。
如果是個正常人在跌倒時無疑有更好的姿態落地,可殘疾人不行。
他們看似能夠做出和正常人一樣的舉動,可一但失敗,付出的代價要比正常人慘烈的多。
心中剛剛升起一絲勇氣的他,再次在如此慘烈的現實面前退卻了。
“還愣著干什么,你去叫老師,叫他們抬擔架過來!”
“我..”
中井久傻傻的指著自己。
這所殘疾人學校的一大特色就是擁有極為強大的醫療服務,這里有專業的醫生和護工,以防止學生在就學的過程中因為自身的病因發生不測。
可是距離這里最近的醫療站在教學樓,他慢悠悠走過去最少得花個十五分鐘。
兩儀觀瞇起眼睛。
“得有人看著笑美,所以只能一個人去,剛剛我好像聽到了她骨頭摔斷的聲音,萬一是肋骨斷裂引起內出血,很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所以沒時間浪費了,你快去快回。”
“我...”
兩儀觀的話給中井久帶來了很強的壓力。
他很想說既然這樣不如我來看著笑美你去叫老師。
他的理智告訴他那才是正確的。
他這副病秧子身體跑不快,他去反而耽擱時間,他甚至擔心自己去的路上就累趴了,需要醫生的人變成了兩個。
可他在兩儀觀面前無法說出自己的意見,他害怕這家伙。
“快去!”
兩儀觀狠狠用義肢踹了一腳中井久的屁股,他踉蹌著前進,然后開始小跑起來。
呼呼呼!
只是跑了兩步,一層冷汗就溢上了中井久的腦袋。
一半是因為疲憊,一半是害怕。
他擔心自己速度慢了,耽擱了笑美的救助時間。
‘晚了笑美可能有生命危險...’
這句話壓在他脆弱的心臟上,像是一座山。
隨著心臟傳來熟悉的絞痛,他哭了。
他一邊哭一邊跑,像個傻瓜一般。
‘為什么一定要我去,我就是一個廢物看不到嗎?我怎么能承擔起人命關天的責任,我什么也做不到啊!’
盡管心里是這么抱怨,臉上的淚水不斷滑落,時刻都在提醒自己是個懦夫的現實。
但他的雙腿任然機械式邁動,他的五指狠狠抓在胸口上,用力到將整齊的校服布滿褶皺,用這種辦法,他似乎能夠勉強對抗那顆遍體鱗傷的心臟。
痛苦。
除了痛苦還是痛苦。
前進的道路上,充滿了痛苦。
他能看到路上同學們的詫異,他們似乎為自己的模樣感到奇怪,有些還捂住了嘴。
然而最痛苦的卻不是去面對不理解之人的嘲笑。
而是面對自己內心的嘲笑。
他那顆遍體鱗傷的心,在嘲笑他。
“為什么要跑呢?”
“一邊流著淚還要跑。”
“明明不想跑吧。”
“停下來就舒服了。”
“繼續跑下去,你會死。”
“笑美是你什么人?你和她不熟吧,何必為她搭上性命呢?”
“停下來吧,大家都知道你是個廢人,就算失敗了也沒人怪你。”
“停下來...停下來...”
無數低語在他耳邊響起。
那是最自私,最黑暗的聲音。
中井久都不能相信這些聲音居然來自他的內心,是他的真實想法。
更加恐怖的是,他清楚的知道這是真相,這是事實。
是啊,他為什么要跑呢?
有什么好處?
又為了證明什么?
心臟的跳動越來越詭異,劇烈。
侵蝕著,吞沒著他的意識。
肺部像是火燒一樣,早就供應不上氧氣。
他眼前越來越黑,意識越來越模糊,直至摔倒在地。
最后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自嘲的念頭。
‘又輸了啊....’
空氣中漂浮著好聞的花香,伴隨著細微消毒水的味道。
干凈整潔的病床上,中井久緩緩醒來。
他睜開眼。
不出所料看到了保健室的天花板。
山久高校的保健室絕對和專業醫院有的一拼,這里甚至能做一場合格的外科手術。
他來學校的第一天校方就這么承諾過。
“只要不是換頭,這里什么都能做。”
他的身體很沉重,只能用能夠左右側動的頭觀察周圍。
密密麻麻的電線連接在胸膛上,旁邊還有一臺心電儀。
手臂上打著吊水,身旁的病床上躺著的是....
笑美。
她充滿活力的淡粉雙馬尾被解開,面容有些蒼白,此時安詳的躺在床上,雙眼閉合,臉上還綁著紗布。
看著這樣的笑美,中井久有些欣慰。
“我成功了嗎....”
他的付出,還是有價值的。
“不,你失敗了,你跑出去才三分之一的路就不行了,最后還是我把你送到這兒的。”
聽到熟悉的聲音,中井久用盡全力抬起頭,不出所料的,他在靠墻的位置看到了兩儀觀。
這家伙正在吃蘋果,而削蘋果的人是緊閉雙眼,笑容恬靜的莉莉。
不,不光有她。
還有怯怯的躲在莉莉身邊,捂著半張臉的華子。
被膠帶貼著嘴巴,只能興奮的打著手勢與靜音交流的米莎。
還有手冢琳,她坐在窗臺上,兩條空蕩蕩的袖子耷拉著,依然用那副淡漠的神色面對一切,搞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只有看向病床上的笑美時,她的目光才會有剎那的深邃。
“哎,阿久醒了耶!”
米莎剛剛撕開嘴上的膠帶,就被兩儀觀用咬了一半的蘋果堵住了嘴。
她單臂抱胸,走到他面前打量,居高臨下,神態輕蔑。
過了一會,她又回到了眾人身邊,開始嘲笑。
“我和你們講,這個井久真是遜誒,才跑了那么點點路就不行了,果然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要是我都來回三趟了....”
她大肆宣揚自己有多強,還拿中井久做對比,余光中他依稀看到,她還扯起校服上衣,露出自己的腹肌給諸位女生看,同時讓她們用拳頭打上去感受有多硬,以此來宣揚自己的武力。
對此中井久卻沒有生氣。
他失敗了這是事實。
他也是被對方救了,還辜負了對方的期望。
但是對方并沒有責問他。
他心里是這么想的。
一定是對方看他半天沒回來,最后叫了別的同學看著笑美,去教學樓叫老師的路上發現了倒地的他,然后硬拖著他把他帶到了這里,拯救了他。
他心中很感激對方,雖然被揍了一次,還被食堂欺辱了,但是關鍵時候還是幫助了他。
她是個好人,性格也很直爽,她一定是信任他才讓他去找老師,她信任著自己,也給予了自己最后的價值。
哪怕是個廢人,但是能幫助別人的心是不變的,她一定是想這么告訴自己。
那顆受傷的心此時有些溫暖,他閉上眼睛。
“謝謝你。”
女生那邊喧鬧的聲音停下了。
詭異的停頓。
中井久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他努力抬起頭,看到了女生們怪異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外星生物一般,除了莉莉,她是瞎的,給不了眼神,不過表情也很怪異。
兩儀觀肩膀抖動,拍著米莎的肩膀。
“給錢給錢,剛剛下注的都要給,一人五百塊,快,我忍不住想笑了。”
“不,剛剛沒聽清,我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
手冢琳跳下窗臺,逼到中井久面前問道。
“剛剛,你是對兩儀觀說‘謝謝你’嗎?”
中井久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不知道這句話怎么了。
有什么不對嗎?
還是說他誤會了什么。
想不明白,他下意識的嗯了一聲。
“哈哈哈哈哈哈!”
手冢琳失望的走開了,房間里充斥著兩儀觀的大笑。
“我就說他起來會和我道謝的,你們還不相信我,哈哈哈。”
她笑的前仰后合,指著一臉懵逼的中井久。
“你是不是...哈哈,是不是天真的以為,是我救得你?”
“不是你把我抬過來的嗎?”
“我..我..快不行了..我是打的電話叫的老師,他們來的路上發現了你。”
“電話?”
中井久傻了。
他忘記了還有這東西存在。
話說回來他也有來著,為什么還要傻傻的跑過去通知老師。
怒氣涌了上來。
“那你為什么還要我跑步去!”
“我...哈哈哈哈。”
兩儀觀捂著肚子,臉貼著墻,一拳一拳在墻上砸著,中井久已經完全明白了。
不用想,這根本就是又一次的玩弄,戲耍。
而他的那些自我感動,自我有用論,兩儀觀幫助論,完全就是自我腦補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