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戰河西軍損失了兩千多名士卒,卻絲毫沒能撼動郭晞的防守,其中原唐軍燕軍軍官僅旅率校尉就陣亡了六十多人,他們的悍勇源于白孝德那恐嚇性質的軍令。就在河西軍敗退下來不久,攻城營所有軍官都用繩索自縛跪在白孝德的大帳前,自請軍法從事。
白孝德背負著雙手一臉威嚴從帳中走出,低頭審視著這些跪地請罪的軍官,他們有的人挺胸抬頭一臉坦然,有的卻畏懼與他的目光相遇,迅速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他仰頭自得地說道:“我這個人是講理、講規矩的,郭晞所率領的三千安遠軍確實是難啃的骨頭,你們也確實盡力了。軍法不外乎人情,今日雖未有拿下城池,但我先饒恕你們,就算是看在昨晚犧牲了兩千多名將士的面子上。明日若再不能攻克斜峪關,我再拿你們的人頭試問。”
眾軍官連連叩謝,表示明天一定能夠攻下斜峪關。
唐軍經過經過整整一天的奔波,又在城墻上激戰一個多時辰,所有人都疲累不堪。但他們不敢休息,夜晚的這幾個時辰是他們生命的保障,必須加緊搶修城墻上的坍塌薄弱處,明日才有希望繼續堅守一日。
兵卒們輪換進行就餐休息,半數的人睡前半夜后半夜勞作,另外一半前半夜勞作睡后半夜。
郭晞傷痕累累,但他雙眼瞪得異常清醒,全身的血液也處在沸騰狀態,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道疼痛。
他整夜在城墻上巡邏,幫助輪換的士卒們搬運物料,親自敦促他們加快趕工,等到黎明時分,他才能稍稍休息片刻,躺靠在城垛上發出鼾聲。
河西軍可不給他們休息的時間,天一亮便組織人手發動了進攻。由于白孝德麾下兵力眾多,僅攻城營就有一萬五千余人。昨天參與攻城的人今日都不用上了,安然地躲在軍帳中休息。白孝德派另外五千人對城關進行猛攻。唯一對河西軍不利的是,斜峪關修建在山林和湖泊之間的驛道上,他們兵力的優勢無法展開,只能與唐軍硬磕。
在白孝德的指揮下,他們照例是先用伏遠弩壓制殺傷,唐軍兵卒們蹲在墻垛后面躲避箭矢,造成的傷亡著實有限。
但這只是進攻的前奏而已,白孝德親自擂起鼙鼓,沉悶的鼓聲震動著大地隆隆作響。一輛輛的云梯車朝著城墻推來,其中有兵卒推著攻城錐朝著城門處沖來。
郭晞心底的希望又跌落到了谷低,原來人家河西軍夜里也沒有閑著,砍伐樹木做了許多些攻城器械。斜峪關年久失修,守城器械殘缺不全。不只沒有拋石機,也沒有火油石脂,就連鐵鏈牽引能多次使用的檑木都不齊全,與準備充分的河西軍進行攻防,他擔心今日守不到天黑。
兵卒們擁著攻城車撞擊到城門上,門板發出吱呀作響的聲音。但郭晞絲毫不擔心城門被撞開,昨日他已經命人用版筑將整個城門門洞夯筑,河西軍撞城門與撞墻沒有什么區別。
但是那些云梯車就相當厲害了,由于斜峪關的城墻只有三丈高許,河西軍做成的云梯車也有三丈高,形狀如同一座木塔。云梯在木塔間曲折向上,最后登上塔頂可直接沖鋒上城墻。
云梯車到達城墻后,一排排的跳蕩兵通過云梯車登上塔頂,飛奔著朝女墻上撲去。唐軍只能用長槍抵擋,但河西軍云梯后方也有長槍兵和弓弩搭配,雙方在幾十架云梯車和墻垛之間爭奪廝殺,鮮血從墻垛上流淌下來,血腥的氣息在城頭上縈繞不散。
三千安遠軍一個接一個死去,剩下的人傷痕累累,強撐著綻開的肌肉機械地揮舞著刀槍作戰,但他們已經無力抵擋,只是盡可能地延長守城的時間,為他郭氏宗族,為了父親麾下的一萬七千人爭取逃亡的時間。
河西軍最終攻上了城墻,郭晞依然不肯撤退,在親兵們的苦苦勸說下,才勉強牽來馬匹。但他已在之前的作戰中流血過多,頭腦一陣陣地眩暈,攀上馬匹勉強能夠拽住馬韁,漫無目地行出城外。
白孝德親自登上城墻,他一眼就看見了跨著戰馬剛剛出城的郭晞,冷厲地瞇著眼睛從后背解下角弓,左手抓弓背右手拉開,瞄準郭晞的后背射了過去。
郭晞將軍后心正中箭矢,痛叫一聲從馬背上跌落下來,白孝德指著不遠處的他高聲喊道:“誰能夠活捉郭晞,我保舉他官升兩級,校尉可做壯武將軍,中郎將可做四品參將!”
他的話音剛落,河西軍蜂擁地往城外追去,郭晞的親兵們連忙將他扶上馬,騎在馬上牽引著且戰且退。他們剛剛從城門中出來,又被河西軍團團圍住,只有少數唐軍逃走。
郭晞麾下僅存的十幾名親兵將他圍護在中央,這些人都是郭氏的部曲,從小練武技藝高超,而且有非常良好的小型戰陣配合,被數百名河西軍團團圍困竟愈戰愈勇,朝著一個方向突圍,竟然壓得對手連連后退。
白孝德低呼不妙,連忙在城樓上高聲下令:“多派些人去,給我圍死了,絕不能放跑了郭晞。”
河西軍又調來兩隊弓弩手,在跳蕩兵盾牌和長槍圍困的間隙中發射冷箭,一個接一個消耗郭家親兵的性命。
上次在夏陽縣殺了郭英義都讓李嗣業惋惜不已,這次若能活捉郭子儀的兒子郭晞,對他來說才是大功一件。于是白孝德扯著嗓子高呼道:“不可傷了郭將軍性命,其余人格殺勿論。”
郭晞被親兵們保護在中央,他手中的長槍尚能揮舞,只是每刺出一槍,剛剛結出的血痂就會崩裂,使得他身體內的血液急劇地流失去,頭暈眼花難以站立。但眼睜睜地看著郭氏的親兵們被屠戮殆盡,他如何能忍心看著他們與他一同赴死。他更做不到自戧性命,他家中還有美麗的嬌妻,有蹣跚學步的兒子,他自己下不了這個死手。
他發出全身力氣喊出了一句:“請白將軍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可以棄甲投降。”
白孝德時刻注意著包圍圈內的一舉一動,聽到喊聲后立刻揮動旗幟命令眾軍停止進攻,笑著問道:“郭將軍還有什么要求,我白孝德能夠做到的一定照辦。”
他低垂下布滿血絲的雙眼看了看身邊的這些親兵,他們都是拋棄家小跟著自己出來,看在他們跟隨自己多年的情分上,就算不能保全自己,也要保全他們的性命。
“我的這些部曲,白將軍可否放他們離去,我獨自一人做你的俘虜。”
“萬萬不可!三郎!”親兵們圍著他跪倒在地上,留著眼淚勸諫道:“三郎,我們此生誓死效忠郭氏,效忠三郎。三郎若愿死戰,我們愿一同赴死。三郎若要投降,我們也愿意跟隨在你左右。”
郭晞搖搖頭低聲說道:“我投降后必不肯從命李賊,將來必然身陷囹圄,身死賊營。你們沒必要跟著我一起送死。我知曉軍中的規矩,主將失陷,護衛親兵罪責當死。但我這里有一封家信,還需要你們替我帶回去,父親見此信后,必然能知我心意,留你們繼續在身邊聽用。”
“不可啊,三郎!我們豈能做這等背棄主人之事!”
郭晞變得暴躁起來,把懷中的血書扔給親兵隊長呵斥道:“拿著這封信,給我滾!帶給我的阿爺!”
他們陷入沉默之后,圍得外三層里三層的河西軍給這幾名親兵讓出了一條通路,他們轉過身來朝著郭晞再次叩首,相互扶持著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