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得到李豫的許可后,立即向眾人宣令:“我將率河西、北庭、安西三軍追擊叛軍殘部至潼關,將其堵截消滅在關城之外。但為了萬無一失,防止敵軍突圍逃竄,須派兩軍前往黃河上游的蒲津渡和南面的武關進行攔截,建寧王、郭中丞還有王尚書,你們可自行挑選一處攔截敵軍。”
郭子儀將目光投向建寧王李倓,建寧王卻微微抬頭瞟起眼角,意思是我和兄長一樣不做決定。
他又和王思禮相互對視了一眼,才叉手說道:“武關地形狹窄,大軍施展不開,我們朔方軍愿往蒲津渡攔截。”
王思禮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當率所部一萬人前往武關設伏攔截,定然不讓一個叛軍走脫。”
李嗣業又對李豫叉手道:“還請殿下領馬磷率一萬人入長安城,安撫百姓、鞏固城防、向陛下報捷就勞煩殿下了。”
李豫心里面有點不對味,李大夫這樣的安排等于是讓他李豫將所有的榮耀和光環一人接納了,雖然這對他將來登基為帝有莫大的好處,但對于這種被強安到頭上的榮譽,他總是感覺受之有愧。
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望向了與郭子儀并肩立馬的弟弟建寧王,誰知建寧王也抬起頭來與他對視,臉上帶著鼓勵的笑容。
李豫心中稍感坦然,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就要接受萬人的景仰和朝拜,這和他這個人沒有關系,只因為他的身份是皇帝的長子。
他又朝李嗣業感激地投去一瞥,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領兵入城,你們各自去追擊敵軍。”
眾將皆叉手應喏。
大軍在長安城下分為了四軍,各自化作一道道旗幟的洪流朝著不同的方向而去。
時間回到兩日之前。
自從牛庭階去追奪財物后,潼關城內的叛軍只剩下一千人留守,副將張希達心神不寧,但他并未有嘗試報知長安或派人向洛陽匯報,關鍵是這樣做會得罪牛庭階,前提是如果他能活著回來的話。
時至黃昏,他派出去的探子回來報知,牛將軍已經奪回了財物,已經押送著車輛行在回往潼關的路途上。
張副將心中稍稍安定,卻又暗自猜疑,他本能地認為這是唐軍的計策,如今牛庭階真的帶回了車輛,讓他心中的疑竇減輕了許多。也許自己的懷疑是錯的,潼關附近的深山中確實活動著兩千人以上的潰兵。
紅日從遠方華山山脈間落下,在這一刻金黃色的余暉中,黃河金燦燦水面也不辜負其名了。
青色的旗幟在潼關道上出現,數千兵馬押送著一輛輛大車逐漸接近了城關。這當間能見度已經很低,張希達俯身在城墻上,看不清城下將領們兜鍪下的臉,但拉貨的棧車車轍壓得很深,這一點還是能看出來的。
按理來說潰兵就算有組織地搶劫,所獲得財物也是要分贓的,牛庭階的財物能夠奪回七成就算不錯了,竟然全部奪了回來,是有些蹊蹺呵。
他俯身在城樓上喊問道:“可是牛將軍回來了”
牛庭階策馬上前,大聲回應:“是我,快開城門。”
這確實是牛將軍的聲音,他心中疑竇頓消,立刻帶領心腹走下城樓,命人打開城門,率領幾十騎迎了出來,在牛庭階面前叉手道:“牛將軍辛苦了。”
“為自己奪財,何談辛苦走吧。”牛庭階面容生硬死板。
他突然把目光轉向了牛將軍的身后,無端問道:“好多生面孔啊。”
牛庭階眼神一慌,張希達也陡然明悟,連忙掉轉馬頭。唐軍中一名小將眼疾手快,拉滿箭矢撒手,一箭正中他的肩膀。
封常清揮手喊道:“沖進城去!”
數百騎打馬向前,裹挾著幾十騎叛軍往城門內沖鋒,城門上的小卒來不及拉起吊橋,門口的士兵更來不及關閉城門。
副將張希達肩部受傷,身體迅速調轉至馬匹一側,拉著馬頸又一個轉身,竟然朝黃河的河灘上狂奔,岸邊只有孤單一葉偏舟。
李崇云自射出這一箭便盯死了這名副將,揮動馬鞭抽打著馬臀朝河灘追去,封常清回頭喊了一聲:“崇豹!”
他立刻吩咐身邊的幾個親兵,趕緊去保護公子。
安西軍一窩蜂地涌入了城中,對著叛軍殘部大開殺戒,由于主將被擒,副將也逃遁不知何方,城內的多數叛軍跪地投降。
片刻之后,李崇豹已經從河灘上騎著快馬返回,他沿著臺階走上城墻,來到封常清面前,將手中的頭顱扔在了腳下。
封常清在他的肩頭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顰起眉頭說道:“日后切不可擅自行動。李崇豹聽令!”
他單膝跪地叉手:“喏。”
“命你為親兵團校尉,改日我會向大夫討要告身。”
李崇豹滿臉喜色應道:“卑職謝過將軍。”
封常清將他攙扶起來,半是羨慕半是調侃地說道:“像你這樣作為大將的子弟,根本無需搏身上陣,朝廷很快就會因為你父親的功績而加封你的官位,至少應該是四品的中郎將,正四品的壯武將軍也說不定,就連你遠在蘭州年幼的弟弟,也能得到一個五品的散官封號。你們出身的起點,便是無數將士奮斗半身都無法達到的高峰。”
李崇豹對封常清這句感嘆沒有太多感覺,他沒有經歷過父輩們腥風血雨拼殺一步步往上爬的日子,只是由衷地說道:“朝廷封我再大的官,也比不過這個校尉,因為它是我自己奪了人頭賺來的。”
封常清哈哈笑道:“沒錯,小兵擊殺鎮守關隘的副將,確實能換一個從七品的校尉。我相信你今后的成就能遠勝我。”
他們從城墻上往遠處望去,崇山峻嶺化作了模糊的巨獸身軀,依然也能從粼粼反射星輝的波光上分辨出黃河的痕跡。
第二日,封常清便命麾下將領驅使著叛軍修繕城墻,緊靠著黃河的這一面本來就有條石筑起的大壩狀城墻,更有三十尺壩體延伸到水中,高達四丈堪稱鐵壁銅墻。靠近秦嶺的一面不但有兩條難以逾越的深溝,還有修筑在原上的十二連城與潼關相連。
但總體來說潼關最險要的一面是朝向靈寶方向的,那邊才是只有一條道路,泥丸塞關,天下奇險。而面朝關中的這個方向,需要防守的城墻足有三里長,八千人似乎很勉強。
封常清命人修整了瞭望塔上的床弩,墻下還有十幾架小型的重力拋石機,墻上用轆轤懸掛可反復使用的礌木,應付數萬大軍幾十日的強攻還是沒問題的。
四日之后,從關中通往潼關的大道上奔流滾滾,征塵從黃河邊上揚出十里地,李歸仁等人率領的叛軍逐漸接近關城。叛軍依然有三萬多人的規模,其中以騎卒居多,步兵也多是精干的百戰老兵,他們已經疲憊不堪難掩敗相。
戰爭對個體來說也是一項強者生存的淘汰賽,看似大敗虧輸,不堪再戰,實則留下來的全是精銳力量,只要得到充分休整,能夠補充到兵員,依然能支棱起一支龐大且強悍的軍隊。
這就是李嗣業以求全殲原因所在,只要叛軍的核心主體在,只要有喘息之機,就如同百足蟲一般,能夠重新復活過來。
封常清命所有人蹲在墻垛后面,城墻上招搖著幾面叛軍的旗幟,等待著李歸仁等人接近。正所謂兵不厭詐,但凡有給對方突然驚嚇的機會,他自然是不會放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