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鄭重地點點頭,開口問道:“高先生有何良策,敢以教我。”
高尚伸出手指,在空中虛晃著攪拌道:“在長安把水給攪渾,暗中派出探子扮作河西來的商販,在長安散布消息,就說主公與李嗣業約定起事謀反,平分大唐國土。”
“唉,”安祿山擺了擺手:“你這計策不管用,皇帝還是相當信任李嗣業的,之前劉駱谷就在長安傳播過這樣的流言,沒有取得任何效果。”
“之前自然沒有效果,但是大夫一旦起事,皇帝所謂的信任將不復存在。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但凡皇帝對武將失去信任,任何人他都不會相信,更別說擁兵十八萬的李嗣業了。”
安祿山瞇起眼睛,書房中來回踱步,轉過身來指著高尚問:“繼續說。”
“大夫一旦起事,大軍南下取東都洛陽,西進潼關。皇帝定然不敢將后背交給李嗣業,更不敢讓他帶兵經關隴道過蘭州越黃河進入關中,甚至還需要用隴右道軍隊把守黃河以防備李嗣業。這一計策足以牽制河西,隴右兩軍。”
“守衛關中的京畿部隊乃是關中良家子弟,從未參與過征戰,絕不可能是我們的對手。主公必能破潼關而入。到時候皇帝只能被迫放李嗣業入蘭州,他自己則遁逃蜀中。主公預先暗中聯絡吐蕃軍進攻河西,牽制一部分河西軍,介時李嗣業需要留下大批兵力守御河西。我們在關中占據先機,以多勝少,以逸待勞迎擊李嗣業,定能一舉將其擊潰。”
安祿山低頭凝神思索,說道:“李嗣業素有野心,他在河西秣馬厲兵,必是欲謀大事。我若先行起兵取下關中,就算河西有吐蕃軍牽制,他麾下還有赤水軍西涼鐵騎和安西北庭兩軍,我軍如何取勝?”
高尚連忙給安祿山打氣道:”主公可安心,我們與李嗣業相比有兩利,而李嗣業則有兩害。我軍一旦占據洛陽,則掌控含嘉倉,擁有糧食萬石而關中河西缺糧敵必不敢與我軍持久,此一利一害也。我軍同心戮力無后顧之憂而李嗣業則必然會受到朝廷牽制猜疑,此二利二害也。我軍有此兩利又集中優勢兵力,介時何愁不勝李嗣業。”
安祿山大喜扶著高尚的肩膀慨然笑道:“有軍師為我分析利弊某無憂矣,從今日開始大張旗鼓開倉庫賞賜兵卒。準備南下的糧草,各軍加強訓練。”
他又壓低聲音對高尚吩咐:“你去將太仆丞嚴莊請來,還有吾兒慶緒和阿史那·承慶都一并叫過來我們詳細商議一下。”
“喏。”
安祿山與兩位軍師,以及次子慶緒和承慶進入密室中,在燈光下他雙目與往常全然迥異,只剩下冷酷和森然,對身邊四人說道:“楊國忠屢屢借陛下名義對付本王如今我養精蓄銳,手中已有二十萬兵馬起事正當其時。今日你們皆是我心腹,請為我擇一良期尋一正當的理由起兵南下。”
高尚又從懷中掏出了袁天罡和李淳風的推背圖,低聲道:“根據圖讖所言十一月初九乃是起事良機主公若能在當日起事定能聚天時之利,大事必成!”
嚴莊湊到燈火前也低聲說道:“楊國忠自任相以來,專權誤國、禍亂朝政,兩次討伐南詔皆大敗而回。而楊氏也借外戚之重,奢靡腐化,不顧稼穡民生,關中大災隱瞞不報。他又三番五次意圖坑害大夫,此獠不除,則天人共憤。主公可借誅楊國忠清君側為名,起大軍南下!”
安慶緒和阿史那·承慶也上前叉手說道:“阿爺,兒愿與父同心戮力,共謀大事。”
“主公,俺也一樣,共謀大事!”
安祿山雙手撐在案幾上,雙眼中暴漲起野心與熊熊欲火,對身邊四人道:“此事暫不可外傳,更不得走露風聲。”
四人同時叉手道:“喏。”
天寶十四載八月初五,乃是大唐皇帝李隆基的誕辰之日天長節,文武百官上表奏賀,各藩鎮節度使也向朝中送去賀表,敬獻禮物。
皇帝比往年都要高興,下旨從這一日起長安解除宵禁,至八月十五日中秋節,雙節期間百姓可徹夜狂歡游街,工部與少府監在長安主要街道掛起長燈,為皇帝陛下張燈賀壽。
夜幕降臨入酉時,用過晚飯的百姓們紛紛走上大街,各人提著一掛紙燈,前往興慶宮廣場為皇帝陛下祈福賀壽。
這一刻長安變為了不夜城,坊墻兩旁燈柱林立,各城關城樓上掛著彩燈,歇山頂的檐角下紅燈搖曳,風鈴潺潺。成千上萬的孔明燈從家戶的院落中飄起,為繁星萬點的長夜增加了更多璀璨。
長安城萬年縣不良人趙魯站在通化坊坊門下,口中嚼著薄荷葉子抬頭望著坊門上的燈籠,雙目逐漸變得迷茫。
大明宮太和門城樓上,龍武軍中侯張小敬身披細鱗鐵甲,頭戴堅鐵丸盔站在女墻垛口,他從腰間摸出軍壺,仰頭灌了一口酒水,望著夜空中千家萬戶飄起的孔明燈,莫名悲憫地嘆氣道:“兄弟們,這樣的景象我們還能看幾年吶?”
西市米記商行門口,穿著墨綠色花紋襕袍,肩披狐裘的長安富豪米查干站在奚車前,他的身后是五六名抬著箱子的仆役。箱子里裝的是錢幣和絲綢。他今日夜間準備前往晉昌坊慈恩寺進行撒錢布施。
夜風習習吹來,米查干卻遙望河西方向,口中喃喃說道:“胡椒的生意已經做到最輝煌的階段,主公你為啥要讓我撤呢,我這四間米記商鋪,還有十幾座華庭宅院,不就白白舍棄了嗎?”
鋪子的掌柜上前低聲說道:“東家,店里都已經提前收拾好了,我把伙計們都放了假讓他們去觀燈,今晚我來守店。”
“辛苦你了,老周,從明天開始,把四個商鋪的錢窖里的錢,兌換成方便攜帶的熟錦綾和黃金,分批次送往河西涼州。”
“喏。”周掌柜對東家的決定不理解,但他沒有問任何問題,也無條件地執行東家的命令。
西市放生池通往永安渠的拱橋下,一對對男女踩著臺階石板走到渠邊,將手中紙船內的蠟燭點燃,輕輕放在水面上,千萬盞燈船沿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朝著下游飄去。白發蒼蒼的老嫗疊了一盞紫蓮花,燈蕊處燭火飄蕩,她閉目雙手合十,口中默默地念著經文。渠水中星輝飄蕩,醉漢們坐在游船中,目光朦朧中不知天上的繁星是河水,還是河水中的繁星是天上。
新昌坊的巷子里,一對夫妻從院門中走出,身后跟著兩個八九歲的孩子提著四個花燈。徐娘半老的婦人妖嬈地轉過身來,望著鄰居院子斑駁陳舊的墻面,幽幽地轉過身去。
漢子半是怨怒半開娘子的玩笑道:“還惦記人家院子的主人呢,人家現在已經是節度三鎮的封疆大吏,休要再做這種美夢。”
娘子嘟著嘴唇翻白眼道:“老娘什么都沒做,想想還不行嗎?”
兩個孩子嘻嘻哈哈來回追逐,手中的燈來回跳躍。
娘子一家走出新昌坊,匯入到前往興慶宮廣場前的人流中。戴著幞頭的男人,留著發髻的女人,每個人手中都提著紙燈,從各個坊往主街逐漸匯聚,最終來到了興慶宮廣場上。
花萼樓兩側的鐘鼓樓上響起了清越沉悶的鼓聲,身穿袞冕的皇帝緩步向前,身后跟著群臣來到云臺樓廊上,低頭望向地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百姓們手中的提燈交織在一起,宛如星空深處密集的繁星。
李隆基從高力士手中也接過一盞燈,握在手里朝著下方百姓輕輕揮動。
長安百姓們頓時歡呼起來,把手中的紙燈舉在了空中,目光晶瑩激動地抬頭仰望,口中發出了高呼聲:“吾皇萬壽無疆!”
“吾皇萬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