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門的斜陽從懸山頂上投射下來,在地面上形成長長的陰影,城樓上十三扇門緊緊閉合,朱紅色的斗拱彰顯出磅礴氣象。
穿過門洞之后,眼見橫街上人流來往熙熙攘攘,商隊駱駝已屢見不鮮,貴公子們鮮衣怒馬出城踏青,各種奚車,墨車和棧車在馬匹的牽引下在雙向大道上行走,貨郎挑擔販貨,賣棗子的漢子拉著役車,頭戴帷帽的婦人牽著孩子從沿著坊墻水渠邊緩緩行走。
他們僅僅穿過幾個坊,巍峨挺立的皇城便已出現在李崇云的視線中,從側面看含光、朱雀、安上三座城樓仿佛重疊在一起,重檐廡殿頂高挑起的檐角錯落在歇山頂中,層次的美感和莊嚴也已撲面而來,
李崇云童心未泯,把來長安之前的擔憂情緒拋之腦后,興致勃勃地在馬上左顧右盼,迫不及待地要把長安城的美景全部收入他的眼簾中去。
“不愧是天子腳下帝都所在,果然繁華錦繡,我以為武威城就夠大了,可是比起長安來,就像是窮鄉僻壤的小城。”
魚朝恩在馬上搖頭晃腦嘿笑一聲問道:“公子從未來過長安?”
“從未,父親宦游多年,帶著我們兄妹從疏勒到庭州,再到龜茲,又來到武威,算是跑遍了整個隴右道,卻從未到過長安,實在是令人遺憾。”
“那么,公子這下算是有福了,等你見過兩位相公之后安頓下來,奴婢給你安排一個跟班,讓你游遍長安城的風光名勝,嘗遍西市上的美食,看盡平康坊都知歌舞,閱盡曲江池波光瀲滟。”
李崇云模仿出大人的姿態拱手道:”如此崇云就恭敬不如從命多謝魚常侍如此厚愛。”
“呵呵,好說。”
馬隊穿過西市即將到達延壽坊縱街上駛出一輛馬車因等待馬隊行進停了下來。車主從車廂中掀起軒窗簾幕,望見馬上的少年與宦官魚朝恩并肩而騎身后跟著大批隨從和兵丁。遂向跟在車后步行的一名小太監吩咐道:“去,打聽一下這是誰家的公子如此氣派?”
“喏”小太監踉蹌地跑上前去,拉著隨行的某個宦官寒暄了幾句,又匆匆折返回來,在車轅前方躬身叉手說:“啟稟干爹這是西涼郡王李嗣業的長公子受陛下敇命入京授官賜婚。”
主人聽罷后嘖嘖點頭,瞪大三角眼盯著馬上的少年良久,才笑著撫掌道:“真乃奇貨可居也。”
他扔下簾幕退廂,對駕車夫吩咐道:“掉頭,不去買書了回十六王宅太子行宮。”
原永福坊十六王宅忠王府邸現為太子行宮,里面的一應建筑設施都未經過修繕顯得陳舊而局促,仿佛是在彰顯太子的簡樸之風。
今日春光尚好太子李亨將一應文具案幾搬在了正殿廡廊下,可借著廊外景致抒發心中情懷。
太監李靜忠走進廊中看到迎著春風咳嗽的李亨心疼地說道:“殿下出來為何不多披一件大氅這幫小子真是該死,竟如此不知周全!”
侍立在樓廊下的兩個宦官慌忙跪倒在地口稱“奴婢該死”。
李亨捏起手帕捂著唇角說道:“你也不必責罵他們,這是孤一時興起,才將文具挪到了外室。”
李靜忠余怒未消,責令道:“還不快把去年李大夫獻送的那件白狼皮大氅取來!”
“喏,”小太監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跑到了殿內,片刻之后雙手捧著一疊厚厚的裘皮。李靜忠從他手中搶過,抖擻開來披到了李亨的肩頭上。
李亨翻開書冊繼續誦讀,抬頭看著躬身站在臉前的李靜忠說道:“我早說了,你不必隨身伺候,忙你自己的事去。”
“我不隨身伺候能放心得下嗎?我才不在剛一會兒,他們就闖出這么大的簍子。明知殿下你素來體弱,卻不能照顧仔細。”
李亨無奈地笑了笑:“好吧,隨你。”
李靜忠于是手執拂塵侍立在一旁,看似不經意地隨口說道:“殿下可知奴婢今日在街上看見誰了?”
“哦。”李亨抬頭應了一聲,卻不怎么感興趣。
他只好彎下腰去神秘兮兮地說道:“我今日在金光門街前見到李嗣業的長子被宮里的太監接來了長安。”
“此事并不稀奇,孤早就知曉,阿耶聽信楊國忠讒言,將安祿山之子安慶宗,李嗣業之子李崇云引至京師,名為賜婚授官,實為人質。能采取此等不得已的手段,就足以說明堂堂宰相已經開始畏懼兩人的權勢。”
李靜忠緊跟著說道:“奴婢聽聞李嗣業之子剛滿十三歲,圣人欲將盛王李琦之女和儀郡主下嫁與他。這真是白瞎了李嗣業手中的兵威權勢,他的兒子娶了盛王之女,能對盛王有何助益?頂多是多了一個稱霸隴右的親戚。可若是殿下您與李嗣業結成親家,等將來預備登基之時,您背后可就不止有朔方靈武這么一塊穩固靠山,還有整個隴右道的底蘊,更有每年謀取暴利達數百萬緡的胡椒商路,有兵權和錢財握在手中,陛下何愁根基不穩?”
李亨對他連連擺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要報以期望幻想,父皇防備我如防家賊,怎么可能讓我與權臣結親。更何況李嗣業雄踞隴右,父皇如今尚且極力拉攏維護。二十一弟在諸王中最為庸碌胸無大志,所以阿耶才選擇把他的女兒和儀郡主下嫁給李嗣業之子。要我與李嗣業結親,是絕無這個機會的。”
“殿下,機會可以爭取。”李靜忠上前勸說道:“我觀那李崇云年紀尚幼,圣命召他入京也并非真心賜婚,不過是楊國忠將其留京挾制李嗣業而已。殿下可以先用錢財交好與盛王李琦,派人游說使他主動上表陛下,婉拒將女兒下嫁與李崇云。然后再賄賂于大將軍高力士,使其勸說圣人暫時不將任何郡主許給那李崇云。”
“況且此子尚幼,陛下必然不會多心。如今殿下您膝下第八女永和郡主年芳十二,與那李崇云只差一歲,殿下可早做打算,創造機會讓他們相識。郡主雖然年幼,但姿容美麗已初現端倪,必能引得李崇云生出情愫,此事需要慢慢打磨,細水長流,等到時機合適時,殿下再將兩人婚事搬上明面,到時候殿下與李嗣業有了姻親,根基自然更加穩固。”
李亨肚子里有些火氣,抬起兩根手指指著李靜忠道:“好你個李靜忠,竟要孤的女兒去引誘李嗣業的兒子,你好大膽!”
李靜忠慌忙跪倒在地上,口中卻辯解道:“殿下,這不是引誘,只是為他們創造緣分而已。殿下你素來寵愛八郡主,自然也希望她能夠過的幸福。若不告訴她實情,讓她二人自行接觸,若郡主看不上李崇云便罷,若郡主芳心暗許,殿下你再玉成其美。一來郡主獲得了如意郎君,二來殿下與李嗣業姻親,無論對郡主還是對殿下都是大大的有利啊。”
李亨嘆了一口氣道:“我與李嗣業乃是舊識,關系也素來親厚,用得著如此嗎?”
“正是因為這樣,才需要親上加親。況且這些年來殿下受圣人忌憚,不敢與邊將有任何結交。就算昔日你與他是舊識,這么多年不走動來往,關系早已疏遠,如今一旦結親才能得此助益,望殿下早做打算。”
“好吧,靜忠,此事你在其中多多用心,但不可操之過急,強行促成。”
李靜忠抬頭望向遠處蹲在藥圃中穿粉色襦衣頭戴珠釵的蘿莉郡主,露出一臉姨母笑:“殿下放心,奴婢必能讓郡主覓得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