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士兵們拖走了人頭和尸體,又有人提來了水桶,清洗了宮殿的臺階,剛剛發生的流血事件很快被洗地干凈。
接下來就應該賞賜有功之臣了,唐軍當然輪不著小勃律來賞。國王莫拿利應該要賞的是曾經在唐軍入境后首先支持唐軍的勢力,所以最大的功臣就該是阿弩越的族長,同時也是阿弩越城的城主阿貝朗。
這時阿貝朗等一干功臣進入殿中,高仙芝仍然站在旁邊主持大局,雙手把橫刀拄在地上,聲音低沉地說道:“阿貝朗功勛卓著,而且也有治國之能,大王是不是應該任命他為國相,讓他輔佐你共同治理國土?”
“當然,當然。”國王連聲附和道:“既然阿貝朗是治國的干吏能臣,我就任命他為國相,同時將國政委任于他。”
阿貝朗抱胸致謝:“阿貝朗定不負我王信任。”
接下來一大批親唐的官員得到了任命,高仙芝很是滿意。不過他還有一著后手,那就是由唐軍和小勃律共同組織一支軍隊,長久鎮守小勃律。只是這支軍隊的實際領導者必須是安西軍,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
只是對于駐守小勃律軍的軍使的人選,還有當地人和唐軍的比例,軍隊的構成,需要唐軍自己私下里商量解決之后再提上來。
高仙芝轉身對莫拿利躬身抱胸說道:“大王,今天的廷議就到這里,明天上午還在這座大殿里,我們再商議駐守軍隊的事情。”
這是莫拿利王今天聽到的第一件讓他高興且安心的事情,他剛剛還擔心唐軍在這里一通亂搞之后,會不會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了,萬一吐蕃決心卷土重來,他們應該如何應對?
“對,對,大將軍一定要派軍隊留下來,小勃律的安危就全拜托將軍了。”
高仙芝:“大王不必擔心,退朝!”
高仙芝領著眾將回到城中六纛所在中軍行營,這里原本是孽多城的官署,被唐軍臨時征用。
他坐在官署的石廳中央,下方左右坐著唐軍的高層軍官。高仙芝雙手扶在膝蓋上問眾人:“我們準備在小勃律留一支軍隊,軍使等主官當然還是由我們自己人擔任,各位認為誰適合在此擔任軍使,請舉薦出一個人。”
高仙芝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鴉雀無聲。誰都知道這是個倒霉差事,一旦被安排到了這里,就會變成被人遺忘的角落。
高大將軍看到眾人這個模樣,明擺著就是所有人都不情愿,誰都不愿意站出來替朝廷分憂?
他哼了一聲慢悠悠開口:“我本欲委任席元慶鎮守小勃律,可惜他家中有年過六旬的老母需要照顧,本人不得脫身。各位,小勃律雖地處偏遠,卻是我大唐西北邊陲扼衡吐蕃的重地,大家不要不把它當做一回事。”
李嗣業感覺時機成熟了,正要準備開口舉薦趙從芳,卻誰料趙從芳主動站了出來,朝高仙芝叉手自薦道:“卑職趙從芳不才,自愿帶兵留在小勃律。”
他心中很欣慰,趙從芳能主動站出來,效果自然要比他舉薦來的好,而且他埋下棋子的意圖也不會被高仙芝看出來。
高仙芝一瞧,心中還有些不樂意,這個趙從芳一直名聲不顯,沒有什么可圈可點的戰績,甚至他今日若是不站出來,高仙芝都不知道自己安西各軍的麾下還有一個叫趙從芳的。
只是那些名聲顯露的,諸如席元慶,康懷順,田珍,封常清、白孝德、段秀實等人,心中都有向上拼搏的念想,自然不會屈居在這種小地方。只有認為自己前途止步于此,才會選擇留下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只好選擇從矮子里拔將軍,希望這個趙從芳能夠獨當一面。
“趙從芳,你現任何職?”
“啟稟大將軍,卑職現任疏勒軍演渡州州營押官。”
高仙芝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了李嗣業,意思是這是你屬下的人,你的人只有你熟悉,你倒是給咱公正的評判一下,趙叢芳有沒有這個能力擔當一軍之軍使。
李嗣業自然有他的一番說辭:“趙從芳跟隨我多年,我對他也頗為了解,他雖不似田珍、封常清、段秀實等人作戰能力突出,但勝在老成持重,各方面能力均無短板,且有獨立判斷和決斷能力。所以我相信趙從芳能夠勝任小勃律軍使的重任。”
既然李嗣業都認可的人,高仙芝還有什么可懷疑的,當即拍板說道:“既然如此,趙將軍就留駐在小勃律都城,負責維持小勃律穩定,堅守娑夷河不使吐蕃軍有機可乘。你帶領你麾下的三個團,我再給你調撥來兩個團,總共一千人。你們再從當地人中選拔出兩千人組成一軍。我會向圣人稟報為你們討來軍號和官銜,一切軍餉和糧秣都由小勃律國供給你們。”
趙從芳躬身叉手:“喏!從芳定不負大將軍所托。”
安排人留守的事情談妥了,高仙芝很高興,他在小勃律國的這場戰爭總算告一段落,回去迎接屬于他的功勛和榮耀。但對于這個地方也有一絲絲的懷念,主要是享受把一個國王呼來喝去的感覺,覺得他在這個彈丸之地內,擁有凌駕眾生之上的快樂。
但回去安西之后就不會了,他回去還得裝孫子,而且很快就會體會到那種巨大的落差感。
李嗣業倒沒有這種感覺,他在這場戰爭中功勞很大,卻沒有喧賓奪主,最大的功勞還是屬于高仙芝的。他巧妙地拿捏著這種分寸,在戰爭的大方向上決計不會多插一句嘴,讓高仙芝認為,是他的戰略和決斷取得了根本性的勝利。
高仙芝第二日來到孽多城王宮,對國王提出要組建一支由唐軍主導的聯合軍隊,軍官層基本都是唐軍,下面的士兵全是當地人,還問國王有什么意見。
國王莫拿利還敢有什么意見,連忙答應高仙芝的要求,讓國相阿貝朗負責幫唐軍選拔士兵。小勃律這樣的多山地區有很多獵戶,人不是問題,阿貝朗順帶著還能以權謀私,把自己城邑內的人多多選拔進軍隊中。
這支軍隊的軍使由趙從芳擔任,副軍使由國相阿貝朗的侄兒擔任,充分體現了這支聯軍的獨特性。至此,小勃律國權力最大的兩個人誕生了,一個阿貝朗,一個趙從芳,他們兩個摻和在一起足以顛覆政權。
這也是高仙芝和李嗣業最擔憂之處,他們即將班師回安西之際,兩人專門找趙從芳進行了深入淺出的訓話。由于地處遙遠的關系,安西軍一撤走趙從芳就等于放了風箏,所有的事情他都要自己做判斷,所以要保持清醒很重要。
“我們對你的要求只有兩點,不要與本地人把關系搞僵了。這一點很容易,只要你不做太過分的事情,小勃律人不敢得罪唐軍,所以千萬不要太過于作威作福。第二點,要保證小勃律的穩定,永遠不要主動去主導政權更替,任何人想借唐軍的力量去顛覆小勃律王,都不要答應他。除非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這需要你自己去判斷。”
趙從芳深感自己責任之重,再次行插手禮向兩位將軍保證:“我們留在這里的目的是防止吐蕃人,絕對不會主動干預小勃律的國政。”
高仙芝深感欣慰,他終于可以放心地班師回安西。
天寶五載八月底,趁著蔥嶺地區還沒有迎來最嚴酷的寒冬,高仙芝帶著軍隊七千人從孽多城出發踏上了回程。小勃律國君臣一路相送到城外,表面上有些不舍,實則心中慶幸,高仙芝這個強盜終于走了。
他盜取了小勃律皇宮里的許多財寶,國王送行時還得強顏歡笑,就好像強行把他們從吐蕃人手里解救出來一樣。如果站在勃律人的立場上來說,唐人和吐蕃人是同一種東西,他們都給這個處在東亞的小國家帶來了不幸。這也是在大國夾縫之間生存的小國的不幸。
高仙芝的親衛部隊每人的馬匹上都攜帶了一些私貨,用葛麻布包裹,看不出來是什么東西。但心里清楚的人都知道,那里頭包著的都是金玉器,只是他們都裝著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