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是一種很難捉摸的東西,特別是那種摻雜了復雜感情的情緒,面對同一種熟悉的歌聲,熟悉的旋律,所有人的感受都會混同在一起,喜者同喜,悲者同悲。
在這寬闊的戰場上,李嗣業不知道兩翼的拔汗那軍隊和都摩支黑姓部眾,是否對這牧歌產生了特殊的共鳴。在情況沒有變得更糟糕的情況下,他果斷命令軍陣前排,將這些突騎施的俘虜全拉回了軍陣后方。
這樣做無疑是繞過了中軍的命令,違背了夫蒙靈察的計劃,甚至嚴重點兒來說,在戰場上令出多門是軍中大忌,如果夫蒙心眼再小一點兒,這就是一種僭越。
但他不會因此而猶豫不決,就算夫蒙靈察要找他算賬,也應該是戰后再論。
“點火,撞!”
為了對付奔牛陣,安西軍曾經進行過多次演練,矛槍和盾牌的配合并不能有效阻擋這些幾百斤重的牲畜的沖撞。弓弩對它們的殺傷力也極為有限,這些步履緩慢的畜生一旦狂奔起來,堪比馬的速度。
兵卒們迅速將盾牌撐在地上,用長槍步槊的槍尾撐住,五桿槍通過五個受力點頂著盾牌的四角和中央,持盾的兵卒撤到后方,與槊兵槍兵共同將槍頭踩在土中,借地面來緩沖牦牛的撞擊力。
火把點燃了牦牛的尾巴,它們的長毛也相當助燃,熊熊火焰使得它們吃痛,低頭朝著前方狂奔不止。
這個奔行的距離不能夠太長,它們完全是因為痛苦依照本能奔跑,釋放出去并不能保證它們跑直線,甚至許多牦牛跑出去轉了一個大圓,繞回來沖到自己的陣列中。
弩兵們緊張地交替上前扣弦,各自尋找目標攢射,奔行的牦牛在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塵帶,給人帶來的心悸猶如脫韁野馬,失控的汽車即將造成的交通慘禍。
它們的頭臉上插滿了箭矢好似豪豬的尖刺,依舊不能停止,有些心臟停止了跳動,身體倒下四蹄趴癱,胸脯依舊慣性擦著地面前進。
在半途中被射殺的只是一部分,更多朝著盾牌陣沖來。
“來了!踩住!”
李嗣業高聲喊道:“所有人聽著聲音方位,注意躲閃!”
奔行的牦牛撞上了盾面,如同清晨洪鐘發出清亮的鐺聲!支撐得當的盾牌被頂著后退,長槍步槊的槍頭在土中犁出一道道深溝,但那撞在盾面上的牦牛,也徹底昏厥了過去。
有些盾牌直接被撞飛了起來,落入了人群中,聽到聲音的兵卒迅速往兩邊分開,以免造成密集的踩踏,每個人都朝身邊經過的狂畜身上招呼兵器,直至它們鮮血淋淋,變成一堆尸體。
奔牛陣并未能對唐軍的陣形造成有效破壞,只形成了短暫的騷亂。莫賀不待敵軍喘息,立刻命人吹動號角,調集兩翼騎兵對著唐軍進行沖鋒。
夫蒙靈察依然能夠沉得住氣,命令兩側的拔汗那和都摩支騎兵按兵不動,令中軍押衙官揮動令旗,重新收縮為六花陣,左虞侯軍、左廂前軍和左廂右軍呈扇形結構抵在最前方。
“騎兵,破陣!”
莫賀麾下的第一勇士索納都領著兩翼開始沖鋒,他們手中擎著角弓,跨著馬鐙等待撲入角弓的射程。
唐軍的箭雨打擊再次開始,從射程最長的伏遠弩,到可單兵使用的擘張弩,再到更輕便的竹竿弩射程依次遞減。突騎施人奔行的馬蹄距離唐軍越近,所承受的箭雨打擊也越密集。
他們彎腰低頭伏在馬背上,不易被箭矢射中,仍然有人從馬背上落下來,馬兒拖著空韁繩踟躇在原地。有些戰馬身上所受箭矢太多,向前栽倒在沖鋒的路上,馬上的人向前方甩出。倒地后的戰馬竟成為后來者的路障,那些本就受傷血流不止,憑著一口氣向前沖的同胞無力躍起,便前蹄齊齊后折,宛如疊羅漢一般翻滾倒下。
當他們沖鋒至七十多步時,進入角弓的殺傷力范圍,挽弓從馬背上爬起來朝唐軍軍陣攢射,同時唐軍軍陣中的長弓也已經開始朝他們激射,更多的人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再變陣!”
李嗣業立刻命令左虞侯軍將矛槍兵架在最前方,戰鋒隊收起竹竿弩舉起了陌刀。而前方突騎施人騎兵的沖鋒還在進行。
索納都在馬上高喊道:“蒙馬眼!”
沖鋒在最前方的輕騎開始并行集中,并在第一勇士的帶領下蒙起了馬眼。這幫人定然是瘋了,竟然想用前排馬匹的尸體沖撞開唐軍的陣線,他們難道想用一部分人的犧牲來擊破六花陣嗎?
李嗣業也已準備架起了矛槍,準備硬抗突騎施輕騎兵的沖擊。然而在下一刻,夫蒙靈察的中軍突然下令,命王正見的騎兵軍從步兵陣的兩側迂回撲出正面發動攻擊。又命令李嗣業進行整體撤退。
兩支騎兵宛如兩道流水從軍陣之間的結合部中沖出來,馬槊隊抬起了槊鋒,朝沖在最前方的突騎施騎兵直撲而來。
索納都蒙馬眼的舉動失效了,橫向沖鋒撞向他的不是左右虞侯軍的步槊隊和槍隊,而是王正見率領的騎兵軍,雙方立刻混戰為一團。
李嗣業立刻帶著戰鋒隊上前,一千人舉著陌刀并排殺入騎兵的戰團中,與騎兵軍高底配合斬殺敵騎。上有馬槊,下有陌刀,馬槊刺人,陌刀斬馬,相互搭配。
他騎在馬上,手執陌刀朝著敵騎沖去,撲至近前兜頭斬下,對方提在手中的彎刀斷做兩截,頭顱噴涌著血液沖天而起。
索納都騎著一匹黑色敦馬,比其他馬的個頭都要高,手中揮舞著一根長棒,棒頭上帶著厚重的鐵榔頭。他膂力驚人,雙臂掄起左右橫揮,擊中一名兵卒的胸口,使其口噴鮮血從馬上跌落下來。
一名唐軍騎兵摸出角弓,拉滿了弓弦朝他射來,索納都在馬上猛然轉身,箭矢射入他的后背中,頓時血流如注。
索納都咬緊了牙關,雙腿一夾馬肚朝著這兵卒沖來,手中的長棒同時揮出,正中那兵卒的頭顱,霎時脖頸折斷落下馬下。
疼痛使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也使得他狂性大發,憑借手中的榔頭左沖又突,兩名陌刀兵舉起刀朝他撲來,索納都揮動棒頭格開了他們的刀柄,連續兩擊使得兩人倒斃。
他連殺數人之后,一時無人能匹敵,瞅準了提著馬槊左沖右突的王正見,這是唐騎軍的領軍將領,一旦擊殺此人,便能使敵騎的士氣大跌。
索納都縱馬沖出,一手提著榔頭逼近了橫提著長槊的王正見,王正見看見強敵逼近,雙手也攥緊了馬槊朝他攮刺,索納都手中的榔頭搭在手臂上,雙手用力向上一挑,將馬槊挑在半空。他的馬與對方擦身而過,單手揮著榔頭擊在王正見的肩頭上,發出咔嚓的骨裂聲。
索納都大喜,正欲回身再擊,側后方有凌厲風聲襲來,他憑借躲避危險的本能俯身下去,險而又險地感覺頭頂上有東西掠過,頓時頭皮生疼又涼氣冒頂,感覺有血從頭上流淌下來,一大片頭發掉落,才知道是被人削去了頂發。
削他頂發的唐將身披赤銅色山文甲,握著陌刀立馬在他不遠處,朝他比出了一個中指,隨后手指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