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擋了光線的陰暗房間里,四個五大三粗的道童站在地板上,這種環境讓他們以為,眼前的這位鎮使要謀劃一場見不得光的陰謀,而他們能有榮幸參與其中,日后身份也將得到提升。
李鎮使的輪廓藏在陰暗中,只能聽見他的聲音飄出:“利用從趙老道手里學到的鑄鐵技巧,也鑄幾個容器,樣子大概是這樣。”
他從袖子里掏出紙張,魯圖上前雙手接過,湊到臉前一看,是一個形似丹爐的玩意兒,標識的大小卻只有一尺左右。他心中狐疑,這么點大的丹爐能煉什么丹?
“等趙道長開始煉丹后,我再教你們如何配藥如何試驗,現在先回去鑄器,煉丹之日我會親自到觀里去。”
他們聽得迷糊,不明白李嗣業的用意,好像不是什么陰謀,難道跟煉丹有關系?
“下去吧。”
四人從房間中退出,在燕小四的帶領下從鎮使府上的后門走出去。
回去道觀的路上,四人心中的好奇和疑心越來越重,紛紛猜測:“你們倒說說看,這是叫咱們弄什么?又是配藥,又是鑄器?”
“我知道,”魯圖背負雙手故作高深地說道:“師父說了,丹鼎一道既能煉成延年益壽的金丹,也能煉成非常毒的劇毒。將軍可能是讓我們煉制毒藥,從上游扔到河水里,可毒殺下游處數萬大軍。”
“胡扯,什么毒丹能把整條河都變成毒水?依我看,將軍是準備叫我們練一種大力金剛丹,人吃了之后力氣能增大五倍,連跳也能跳十尺高。喂給疏勒軍都吃了,六千人便可滅掉十萬大軍。”
“唉,這個還像一點兒,但也不是,以我來看,將軍是在搞一種陣法的陣眼,陣眼打開便有大霧彌漫,陣中有化靈煞氣,但有強敵進入其中便會迷失心智,自相殘殺。”
“你這個就更沒譜,不過我聽師父說,煉丹的時候硝石放多了,容易炸爐。你說這個會不會是…”
其余三人嗤之以鼻:“你能不能有點兒想象力,僅僅只是炸爐?還犯的著李鎮使親自過問?軍中有延州石脂,以磷火點燃之后燃燒不絕!還炸爐!”
四人在吵吵鬧鬧中往道觀走去。
第二日清晨,李嗣業在疏勒城門外給啜律和邊令誠送別,少年啜律穿上了突厥人的交領袍子,頭戴氈帽,腳下踏著羊氈鞋,憨憨得像一個郭靖。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來回巡梭,卻沒有見到想看見的身影,心中不免發慌失望,都怪他自個兒嘴笨,昨天就不能問一句“明天能來送我嗎”。
他失落地收回目光,朝著李嗣業行揖禮后,翻身上馬,伸手拽著馬韁最后往城門洞中望一眼,眼眸頓時亮了起來。
他看見青綠裙的枚兒相伴著嫂嫂走出,她身上披著鵝黃色對襟襦衣,兩臂間有妃色帔子,金釵搖曳笑著朝他招手。
啜律的臉上也洋溢起了笑容,板正地直起身體,朝著眾人拱手行禮,心想她現在正在看自己,而他現在的樣子,正是她所期望的。
馬隊漸行漸遠,他在馬上回頭,遙望疏勒城墻下,仿佛那里還有一抹青綠裙裾。邊令誠在一旁看到他眼底的留戀,遂挑起嘴角笑道:“小可汗幾次三番回頭張望,是惦記上誰家的小娘子了?”
監軍身邊的眾隨從們放聲大笑。
“小可汗想必未經人事,不知采花折枝之事。”
啜律怒不可遏,卻不知該如何回擊,這些惡俗的俗人的嘴里提起都是對她的褻瀆,庸人們哪里知道他的想法,她不同于世間任何人,是天邊升起的星辰,只可遙望遠觀。
趙道長從來自中原的商旅手中接到了自己想要的丹砂,足足有三十斤之多。西域的戈壁灘上什么都有,就是沒有這種東西。為了這些朱砂,他不知花費了多少錢財,討了多少人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書信都寫了五六封,才讓師兄從九宮山托人花錢,將丹砂托運給來往西域的商旅,捎來疏勒到貨付款也花了三貫,總算下來比買百斤都貴。
剩下的其他材料,就需要他在磧西的廣袤大地上尋找了,昔日九宮觀所有的道士中,他最擅長的就是野外采集材料,各種石塊泥土,明礬、水晶、雞血、琥珀、金銀銅鐵錫礦石都能分辨得出。
四個徒弟都不怕苦累,身上背著布袋裝滿他采集來的礦石,除去這些東西,他們還采集許多硝石,并且從趙道士那里學來鑒別真硝石和芒硝的區別。
回到道觀之后,趙正一道士準備搗藥錘和石臼,三個徒弟除去幫師父搗碎材料外,自己也做了大木錘和鍋鼎大小的石臼,把硝石放入其中搗碎,直至成為細鹽狀的碎屑,木炭、硫磺也如法炮制。
老道開火煉丹的時候,也好奇地看看徒弟們鼓搗什么,他們處理如此多的硝石,這是干什么用吶?
等到他們拿出了丹爐,卻是如甜瓜大小的東西,趙道長不禁嗤笑,這么大點兒丹爐怎么夠用,但若是用來推演煉丹過程,倒是可以一試。
李將軍也騎著馬來到了觀墻內,看來十分關心他煉制丹藥的成效,老道頓時干勁兒十足,無需徒弟扇火,親自揮動芭蕉掌握火候,火紅的爐膛映紅了他的面龐。
他從丹爐前回過頭來,瞇著笑臉大聲說道:“將軍請寬心,老道我浸淫丹道數十年,這首爐絕對能成,若成兩丹,你我各食一丹!”
李嗣業搖搖頭道:“我不吃丹藥。”
“不吃丹藥,難不成是敬獻給什么人?”
“也不是。”
他大聲笑了笑,回頭繼續煉丹,那些弟子們來回奔波,時不時跑到李嗣業面前稟報。又說什么硝石比例七成五,硫磺比例一成二,木炭什么聽不太清楚。他并未有什么疑心,丹方上說過有伏火礬法,是為了瞬間使火勢熾烈增加丹石之間的粘結性。
那邊兒好像也在煉丹,李鎮使還親自去看了看,好像對那個丹更感興趣,徒弟們瞎鼓搗的玩意兒,不成氣候。等這邊金丹大成之后,他就會被這爐丹所吸引,把黃金摻入汞水再融進丹中,成丹之后色澤金黃生出奇異香氣,任何渴求長生的人見了都無法拒絕。
趙老道突然關上了爐火,爐頂的抽汞器中冒出一陣白煙,使得整個丹房籠罩在仙氣之中,他小心翼翼地把鏟子放進去,將三顆紫紅色密布著金色斑點的丹藥取了出來。
他激動地哈哈大笑,正要端著準備讓李將軍也掌掌眼,卻瞧見李嗣業雙手捂著耳朵望著遠處,他的三個弟子也躲得遠遠的,等反應過來回頭…轟!
爆炸掀起了小范圍風浪,轟隆的鳴爆聲已經在他的耳邊響起。
趙老道一個趔趄,鏟子中的丹藥掉落在了地上,他使勁兒搖了搖腦袋想趴起來,耳朵里卻響起尖細的耳鳴聲,這簡直比低云的落雷還要可怖,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抬頭朝聲音發來的方向望去,那里院墻坍塌了半壁,地面上有個不大不小的深坑,徒弟們的甜瓜丹爐被炸成了碎片。這邊李嗣業正用力拽著黑馬的馬韁,這馬兒被爆炸聲驚嚇,竟然瑟縮著后退連蹦帶跳,又屙尿了出來。
他擼了一把紛亂的長發,怒氣沖沖地從地上爬起來,指著四個罪魁禍首大罵道:“你們這些混賬!都事先告訴過你們,硝石容易炸爐!你們都是怎么配的!竟然炸得如此猛烈!”
誰知這四個徒弟臉上全無愧色,望著老道的目光中帶著一絲絲的同情,之后又把目光望向了李嗣業,似乎在等待著他的決斷和發落。
“這是怎么回事兒?”趙老道慌了神,向李嗣業問道。
李嗣業翻身上馬,一邊抱著馬脖子一邊淡然說道:“趙道長,請原諒我事先沒有告訴你,這才是我想要的東西,與煉丹有關,也與煉丹關系不大,它能助我克敵制勝,百步殺敵,千步破城,若雷聲震動,驚動萬方。”
趙正一突然眼睛大睜,嘴里念叨起了道觀的名字:“驚雷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