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元年臘月時節,疏勒軍下轄駐扎的所有州城,守捉、烽燧堡都接待了來自疏勒城的培訓班。還收到了從疏勒鎮一個叫干糧署的軍中機構送來的食物,數量不多,可能就只是為了讓他們嘗嘗鮮。
其中一種食物被稱之為餅干,由干面粉、青稞粉、羊油,鹽炒至而成,用特制的鐵模具錘壓成形,烘干后即可食用。這種食物沒有水分,建議用油紙包裹,在干燥的壞境中擁有三到六個月的保質期。
另外一種食物是被食鹽腌制風干的肉條,保存時間的長短取決于鹽分的高低,基本兩年以上的腌肉只能當做配料,否則難以下咽。
這三個培訓班中,就有負責教授腌肉和壓縮餅干制作的軍官,按照李嗣業的要求,軍中的火長必須學會做這兩種食物的技藝。
另外雕碗培訓班和醫護兵培訓班也同時開課,并且要求他們在一個月內必須完成學業。至此,新任鎮使的三把火被稱之為三個培訓班,已全部普及至六千疏勒軍中。
天寶二年上元正過后,疏勒鎮向軍中所有駐地發布了內務條例,內務條例要求對兵卒行軍必須攜帶物品為:兩塊羊氈,大小厚薄不得違制,木碗,水囊容量為三斤淡水,衾被,干糧袋,兵器,火長可攜帶炊具刁斗。除此之外,個人物品不得超過一斤。私人馬匹必須有獸醫檢查證明,有效時間六個月,必須釘有馬掌。
內務條例發布后,必須在一個月內達到上述要求,全軍將在二月份進行檢查,并且進行考核比武。
這些奇怪的內務條例要求被兵卒們視為雞肋,但兵卒們不得不遵照實行,因為鎮使對于不遵守條例的處罰也很嚴厲,要扣除當月餉錢。
上元節如期而至,疏勒城中各處掛起了燈,這磧西邊城雖然不及長安、洛陽上元節的狂歡,但也是一年一度最為喜慶的節日。
城中的寺廟屋檐下掛滿了蓮花燈,僧人們也在門外搭起了棚子,用廟里做好的面繭布施窮人。
鎮使府大門外,幾個仆人清掃了街道,又擦洗了門上的桃符,掛上了幾盞燈籠。
李嗣業剛剛把府中的一些官吏放了假,趙正一道長便來拜訪。李嗣業知道他是來蹭吃了,便留在府中閑坐,捎帶問一些化學上的知識,或許還能指點一番。
“李將軍,上元安康。”
“上元安康,今日逢節,就不要回道觀了,留在府上吃個便飯。”
趙正一求之不得:“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正午時分,家宴在內院堂中開席,正中央擺著一張長案,李嗣業夫妻坐在上首左右,李枚兒靠在嫂嫂身邊。趙道士厚著臉皮坐在上首,封常清和啜律特地被從軍中叫來,還有燕小四、田珍、段秀實等人。
家宴的主食是上元節的特色,食糕和絲籠,由于蔗糖這種東西屬于稀缺品,富貴人家的食糕都是甜的,百姓水平較好的,也用棗泥做餡料,窮苦百姓就只能用咸鹽了。
李嗣業笑著對眾人說道:“我們今晚新進一個銅鍋煮食的法子,吳娘子,命人把鍋和醬料端上來。”
大伙定睛一看,只見兩名侍女抬著一個黃銅的器皿上前來,此物似鼎非鼎,中央為爐旁邊圍著鍋,鍋中咕嘟嘟地滾著白湯。田珍大聲說道:“這不是那一年我們剛到磧西時,恰好元正時你請我們吃的鍋鼎嗎?現在看著倒是改進了不少,當時我和藤牧連著吃了十斤羊肉,可惜他再也吃不著了…”
田珍聲音越來越小,李嗣業的神情黯然起來,眾人也各自沉默。
十二娘見狀命人獻上醬料,并淺笑著問田珍:“你們上次吃過醬料么,這次李郎可是特地買了許多芝麻,做成了芝麻醬。”
田珍自知失言,努力挽回節日氣氛:“這是芝麻醬啊,看上去黏糊糊的,這好吃么?”
“你自己嘗嘗看了。”
剛才略有些哀傷的氣氛已經被沖淡,李嗣業親自用筷撥弄鍋口煙囪,湯水開始沸騰。婢女們端了一簸籮羊肉片和魚片,李嗣業親自把它們下入湯中,等到水面再次沸騰時,他首先用筷子夾起縮成一團的肉片,一邊笑著說道:“可以開動了!”
大伙兒將筷著伸進鍋中夾出肉片,在醬料中蘸了之后滿嘴生香,田珍又高聲說道:“肉味兒與上次不一樣了,不,應當是湯不一樣了。”
“當然不一樣,”李嗣業笑道:“這個火鍋料我找了不少東西,除去花椒、八角、還有肉桂,安息茴香,香葉,甘崧,我就問你們,香不香。”
“香咧。”
啜律低著頭一個勁兒地狂吃,由于他在所有人中最年幼,所得的照顧也最多。十二娘取出絲巾去擦拭他頭上的汗水,這孩子抬頭憨厚地笑了笑,說了聲謝謝十二娘,低頭繼續吃肉,李嗣業索性給他多夾了幾筷子。
趙老道比以前潔凈了不少,身上的破麻衣也換做了新麻衣道袍,只不過可能是因為年紀太大,一出汗身上就會散發出味道,李枚兒坐在他對面都被熏得差點兒捏鼻子,被李嗣業用眼神制止。但老道自己可不發覺,吃肉時滾燙的肉片在嘴里呲糊直響,似乎燙得他身體都哆嗦,汗水沿著額頭向下流淌,一名婢女把絲帕遞給他擦汗,就再沒有要回來。
可能是這房間做了土炕式的設計,后墻上有煙道,使得屋內太暖。他們從前門出去的時候,一陣涼風吹來,整個身體舒泰通透,汗水不知不覺蒸發浸潤,這個上元節過得才叫妥帖。
下午市上會有百戲表演,十二娘和枚兒被裴家女眷邀請,到毗鄰南市的圓拱尖頂樓上臨街觀看。這座樓是疏勒王室參加禮佛會等重大節日所建,現代人稱之為占拜庭風格。
她們從未近距離見過這種建筑風格,由于磧西盛產石膏土,用水調和后砌為廊柱,風干后便可以塑形,美觀而又典雅。裴氏邀請他們站在二樓的廊臺上,下方街道上的各種表演以巡游的方式走馬燈似從他們面前經過。
一個天竺的男子吹著笛子,他胸前的編簍內一條扁脖子蛇隨著音樂聲扭動舞蹈。他身后是一個波斯男子,手中以金屬條串著火丸,他竟然能將其中一個火丸吞進肚子里,然后噴出滾滾火焰,實在是讓人驚訝。
接下來是竹竿倒立,一個身穿紅色窄裙的女子頭頂在竹竿上,他的下方是干瘦的老頭用肩膀頂著竿頭,女子在竿頂上除去倒立外,還做出各種花樣動作,她的肩頭上披著紅色帔子,在風中搖曳出一個個圓圈,仿佛青天里振翅欲飛的朱雀鳥。
枚兒無比遺憾地想,可惜阿兄沒能跟著她們一起來,看不到這么多漂亮的表演了。
李嗣業下午在疏勒軍中與將士們聯歡,營房校場前搭建了簡單的表演臺,軍中漢子也是多才多藝的,有人會吹笛子,有人會彈琵琶,有人能把鼓擊出韻律,還有人會角抵戲。甚至有人會表演參軍戲。
據說這參軍戲是一切劇種的起源,而且是喜劇形式。兩個漢子在臉上敷以脂粉,涂以朱唇,一人扮作參軍,另一人抹額上插著鳥翎扮作蒼鶻,軍中比起民間似乎更開放一些,為了搞笑不遺余力。
“高參軍我問你呀,你為何不把你家小娘子許配與我?”
“我牙個呸的,就你這副鳥樣,也想娶我家女子?”
“我這樣子咋的了,焉不配做你家良婿?你不過中飽私囊一贓官,娶了三個如花小妾,比自己家女子還幼雛,活真是老牛啃嫩草,汝啃了嫩草還不算,竟跑到御史面前去顯擺。你他媽的在誰面前炫耀不行,非要跑御史面前,咋,你是覺得你自己腦袋比別人硬嗎。”
眾兵卒在臺下哈哈大笑,李嗣業不禁莞爾,這樣一個劇種,竟然是為了調侃調戲貪官而產生,讓人不得不佩服統治階級的想象力。這有點像日后的豎立反面典型,進行反向宣傳,抨擊丑惡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