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不由自主地拍起了手掌,身后幾十人也紛紛擊掌嘆為觀止,就連夫蒙靈察和拔漢那可汗阿悉爛達也對此贊嘆不已。
“安西軍中神射手倍出,今日我等開眼界了。”
李嗣業把目光投向書生,這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以貌取人,不過作為被打臉者,他沒有任何的不爽,反而對這人有了濃厚興趣,甚至有了覬覦之心,希望能把他攬到第八團,最好是攬到身邊。
“你叫啥名?現在哪個團?身居何職?以前是干啥的?來安西幾年了?可有家人妻女?”
書生感覺有些怪怪的,但還是叉手恭謹地回答道:“鄙人段秀實,大石城第三十四折沖府第六團左旅右隊什長。本為甘州一書生,數次考進士不第,索性效法班超投筆從戎前來安西,家中父母俱在,并無妻女。”
李嗣業暗自慶幸,還好他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什長,等攻陷怛羅斯之后,一定要把段秀實挖到身邊來,不管花多少錢。
夫蒙靈察命人把酒壇端出來,給眾軍士挨個兒發下酒碗,兩個親兵抱著酒壇給大伙兒倒酒。
李嗣業端著酒碗對眾人大聲說道:“喝下這碗酒后,生死置之度外,只有一個目標,入城,奪城!”
他喝完酒之后,把碗送還給兵卒。在遠離安西的俱蘭城這邊兒,就算是黑粗瓷碗也是珍貴物件兒,大多數士兵們還用兜鍪當做餐具。
夫蒙靈察又問李嗣業:“甲胄武器方面,還需要什么要求?”
打險仗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含糊將就,本來成功率就底,當然要做好充分準備。李嗣業當即說道:“把各人手中的角弓換做擘張弩,一律銙帶橫刀,不得攜帶長兵器。外甲并無要求,因為入城要裝扮成突騎施人,但必須有內甲,最好是貼身穿的那種鎖環甲。”
跟在夫蒙靈察身邊的監軍判官哼聲說道:“要求還挺多的,這大半夜的,從哪里給你找五十套鎖環甲衣?”
鎖子甲這種東西對于唐軍來說是雞肋,穿在身上不能防護箭矢,也不能防護錘等重武器。但唯一的好處是可以內穿,只要在外面套上一層布衣,一般人看不出來。可要在鱗扎甲的表面穿衣衫,那種臃腫就不能用胖來糊弄了。
夫蒙靈察捋須說道:“取勝之道五才五謹,五謹之一便為備,備者出門如見敵。謹慎一點兒是應該的,只是我們軍中有這種可內穿的鎖環甲嗎?”
可汗阿悉爛達走上前來,抱胸說道:“唐軍中可能沒有這種甲,但我拔汗那勇士中卻有。”
夫蒙大喜,立刻說道:“若是如此,我軍愿意以甲換之。”
阿悉爛達伸雙手推據說:“我等既是同盟,夫蒙將軍又何必客氣,說什么換不換的話。”
“說得正是,”夫蒙靈察連忙改口道:“我軍愿意贈送國主五十套甲,以彰顯兩軍的友誼。”
阿悉爛達可汗稍作推據,便痛痛快快地應承下來,心里還是美滋滋的,能得一套唐甲,已經讓西域等國的王子垂涎欲滴了,如今得了五十甲胄,日后在西域還不是橫著走路。
拔汗那人很快取來了鎖子甲,大小差別各異,需要眾人一一試穿,雖然各人的體型不同,但依稀是差不多的。
當天夜里,李嗣業和這五十人同住一帳,各自詢問他們的名字,整理裝備,弩弓調整望山與弓弦,橫刀用礪石哧嚓細細磨礪,一時間帳中哧嚓聲不絕與耳。
但是其中有一人,手中不拿橫刀,卻使兩把短槍,握在手中在礪石上左右摩擦槍頭。
李嗣業站在他面前,背負雙手聲調嚴峻地說道:“此行不得攜帶長兵器,一律使用橫刀,擘張弩。”
這壯實漢子搖了搖頭:“我用不慣橫刀,況且我這槍,并不長。
李嗣業剛要從他手中抓槍,這人頓生警惕,臂膀肌肉暴突握緊了槍桿,雙腿前傾,活像一直即將撲擊捕獵的豹子,李嗣業能夠感受到他一瞬間變化,手依然沒有放開槍桿,淡定地說道:“讓我看看有多長。”
“正好是我的身高。”此人雖然這樣說,但還是左手中的槍遞了出去。
李嗣業伸手撫摸槍桿,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感覺油性很大,握在手中溫潤光滑,紋路通直向下,簡直是用手盤出了包漿,想必此人使雙槍的手段很是了得。
他把槍遞了回去,對這人問道:“你叫啥名字?”
對方拘謹地笑了笑:“我叫白孝德,乃是胡人。”
這人名字聽著很耳熟,李嗣業對他的生平經歷不太清楚,但對方確實是在安史之亂立下功勛的名將,曾經在河陽一役中陣斬安史叛將劉龍仙。
“如果槍順手,你可以繼續用槍,只是要想辦法藏好。”
李嗣業轉身坐到帳邊,把自己的橫刀仔細磨礪,用細絹布擦拭之后,貫入鞘中放到身邊。又把擘張弩望山和弩機調整到適合的角度。隨后他頭枕著箭壺,蓋上了衾被,很快發出了雷霆般的呼嚕聲。
兵卒們都回過頭來,用怪異的表情瞧他一眼,大概是從來沒見過如此心大的人。聽說這種冒險的計策就是他獻上去的,也許正是這種人,才敢想出這種計了。
第二日清晨,李嗣業前去拜見夫蒙靈察,商議行動的信號。根據行動步驟,他們圍殺怛羅斯城中派出的收割牧草的隊伍,然后裝扮成突騎施士兵,將兵器藏在草車內,進入城中蟄伏一夜。
夫蒙率領大軍明天趕到怛羅斯城下,白天佯裝攻城,夜晚蟄伏待命,等到城內發射出三發響箭,便帶兵攻到城門下,等到李嗣業帶人打開城門,然后順利入城。
流程說起來相當簡單,但中途不知會遇到什么變故,到時也只能臨機應變了。
他鄭重地從夫蒙靈察手中接過響鏑,叉手行禮后,把響鏑插入箭囊中,翻身上馬率領五十余騎出城。
為了保證第一步棋成功,夫蒙靈察派出五百騎,遠遠綴在李嗣業身后作為援兵。
他們很快奔至怛羅斯十里遠外,放棄了馬匹這種目標太大的交通工具,沿著山地丘陵的灌木蹲下腰交替行進,避免黑姓突騎施的巡邏斥候發現。
根據昨天斥候的稟報,黑姓突騎施已經知道大軍已開拔至俱蘭城,所以李嗣業不得不謹慎對待。
怛羅斯已經出現在視野中,這座城池聳立在丘陵的頂端,四面全是斜坡,所以易守難攻。城池四周山坡上的高草被城中守軍搶割了個干凈,割草隊已經在六七里外的山坡上割草,但依然在怛羅斯城頭視線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