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的漢子嘶啞地喊著打馬上坡,來到父子面前翻身下馬,跪倒在地上啼哭道:“國主,吐蕃人從坦駒嶺攻了過來,他們殺了族中的男兒,劫掠了族中的婦女、牲畜,現在正朝著蔥嶺而來!”
伽羅從雙目眥裂,噩夢竟然變成了現實,這是讓他多么恐懼而痛苦的真相,這位霜鬢的識匿國主眼前一黑,身體向后倒去。
“父親大人!”
“國主!”
查失干連忙上前抱住父親,與前來報信的族人一起將他送到了守捉使的草廳中。
李嗣業伸手去掐伽羅從的人中,使得他悠悠醒轉過來,一想到被殺害的族人,被劫走的妻兒,他不禁悲從心頭起,扯開了喉嚨嚎啕大哭:“我的閼氏!我的女兒阿蘭達!我…我要…!”
“大人!”
他險些又要昏過去,被查失干搶抱住。剛加入守捉城唐軍的小兒子若失羅的哭聲及遠傳來,他踉踉蹌蹌地跑進草廳,跪倒在地上,父子三人抱作一團痛哭流涕。
李嗣業站在旁邊無法安慰,只好詢問前來報信的識匿部屬:“吐蕃人何時來襲的?來了多少人?”
這名部眾可能也有親人被俘,悲傷到難以自持,啼哭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索元玉和李十二娘也站在草廳中,女兒家心腸柔弱如水,被伽羅從父子的悲傷情緒感染,也提著羅帕擦拭眼角的淚痕。
李嗣業固然也能感受到憤怒悲傷,但現在是啼哭的時候嗎?吐蕃人來意不明,去向不明,不想辦法補救,組織力量把人給搶回來,只是一味啼哭有什么用處?
他咆哮地吼出聲:“別哭了!”
部眾肩膀打了個激靈,手背揉著眼眶,嚎哭聲瞬間剎車停止,伽延從父子停止哭泣,回頭望了李嗣業一眼,老國主繼續啼哭,只是聲音底了很多,不妨礙他們說話。
李嗣業立刻命令門口站崗的兵卒跑去將田珍、藤牧二人喚來,又朗聲對廳中眾人說道:“吐蕃人襲擊了識匿部,你們悲傷是應該的,但現在這個時候合適嗎?你們再哭一會兒,吐蕃人已經把你們部族的妻兒帶回到小勃律,到那時候你們才真正該哭了!”
伽延從翻身從地上站起,拽住李嗣業的衣袖道:“李使君!你趕緊派人向疏勒鎮報信,叫他們派大軍來救!”
李嗣業不為所動,冷靜地分析說:“疏勒鎮距離守捉城這里,比坦駒嶺距離這里還要遠,等快馬前去報信,疏勒鎮使再派軍隊過來,已經是五六天過去了,大將軍,你的妻女族人等不了多長時間。”
“那怎么辦?李使君你快想想辦法!”
李嗣業轉身問報信部眾:“吐蕃人何時來襲的?他們有多少人?”
“嗯啊,昨天夜里,不,后半夜,當時天黑看不清楚,他們的火把如夜間繁星,有上千人之多。”
“上千人!這么多!”伽延從驚懼加重,心中更加絕望悲涼:“就算是最近的缽和州娑勒城,也只有一個團近三百人而已,還是趕快派人到疏勒搬救兵吧!”
李嗣業心中凜然,這吐蕃一隨便出動就是千余人,而大唐在安西總兵力不過兩萬,分散在四鎮各州各城各守捉。在整個廣袤的蔥嶺地區,總兵力不超過五百,按理說早該被淪陷了才對。真正實力不應該是這么算的。
“搬救兵也來不及了,他們正朝著蔥嶺而來!”
李嗣業抬手制止部眾說話,對來到草廳中的田珍、藤牧下令道:“立刻組織守捉城所有士兵都到草廳來,尋找一個與吐蕃人打過交道的兵卒,騎快馬查探敵情,命五人在他后方接應,要把蕃軍的兵員數量裝備情況打探得一清二楚。”
兩人領命而去,開始組織兵卒充當哨探,披甲集結。守捉城難得有這樣一種緊張的戰前氣氛,軍漢們聽到軍令,默不作聲地披掛甲胄,準備壓縮餅干和腌肉。娘子們看見丈夫臉上凝重的表情,貼心地沒有去詢問,只能默默地蹲在身旁給他系上綁腿,拴上裙甲。
由于蔥嶺守捉在近半年中兵員超編,盡管有二十人參與護送商隊在外,現有兵卒也有一百四十人,除去負責后勤的火頭軍外,可以投入作戰的力量一百三十人。
李嗣業利用雄厚的經濟實力,給兵卒們換裝了精良的鱗甲,左隊裝備優質角弓,右隊裝備勁弩,白蠟桿長槍,青銅盾配橫刀,若不是陌刀受都護府管控,有價無市,他也能弄個十把二十把過來。
眾軍卒聽說即將到來的征戰,心底莫名緊張,卻又有幾分激動,他們這些人駐守蔥嶺多年,已經許久未有品嘗過戰爭的慘烈,他們的刀槍雖然鋒利,但不知心中可還有鋒芒?
李嗣業信步走出草廳,目光在兵卒們的臉上一一掠過,語氣平淡卻又無奈地說道:“我知道汝等在蔥嶺已過慣了安穩日子,但也從未忘記過自己的本來身份,你們是兵!無論是種地,還是護商保鏢,那都是副業!現在才是你們的正業!”
他語氣逐漸慷慨:“是兵就應該守土,是兵就應該殺敵,我可以給你們買來鋒利鋼刀,堅厚鎧甲,但我無法武裝你們的心靈。”他指著自己的胸口說:“只有這里足夠犀利,足夠無畏,足夠悍勇,我們才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兵卒們舉起了刀槍,喊聲震天響動:“殺!殺!殺!”
李十二娘依靠著門柱,神情略微吃驚地看著李嗣業的背影,她本是不大瞧得慣此人的,身為一個軍官,卻采買樂舞,聲色犬馬,這是庸官才有的表現;不過現在看來,他還是有膽色擔當的,至少能夠說出這些豪壯言語。
妻女被俘悲痛萬分的大將軍伽延從,也被眼前這壯烈士氣重新激起了血性,抽出腰間的橫刀,對著李嗣業大聲說道:“李使君,本大將軍今天也帶有五百部眾,雖不及蔥嶺唐軍裝備精良,但我等甘當使君前驅,殺了吐蕃人!”
“報!”
兜鍪上插著羽翎的傳信兵從城門外牽馬跑進來,單膝跪地叉手稟告:“蕃軍距離守捉城還有百余里,預計會在明天到達,他們挾裹了識匿部的大量俘虜,是一個千人隊。這個千人隊里包括五十桂射手,八百庸護持。”
李嗣業聽得一頭霧水,幸好原來的隊正宋橫了解吐蕃的軍隊編制,給他進行了細細講解。吐蕃這種游牧與農耕結合的奴隸制政權,實行的是全民皆兵式的軍事制度。松贊干布時,創立五茹,也稱五翼,按照區域各領萬戶,茹下設東岱,管理千戶。這些亦農亦兵的兵員被分為兩類,一類是擁有個人財產武士階層的桂,兵戈鋒利,甲胄堅硬,通常都是騎兵;另一種就是奴從兵組成的庸,武器簡陋,穿皮甲或沒有甲胄。
‘桂’才是吐蕃軍中的精銳,這種兵損失了才叫損失,至于奴從的庸護持戰斗力不強,要多少有多少,需要用命填的時候,這些人會被無情地消耗。
李嗣業總算了解了吐蕃軍的真正兵力,聽起來千人相當可怕,但真正鐵甲披掛的不過五十多人,那些未曾防護的奴隸兵雖然基數大,想必構不成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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