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人沿著丘陵向下來到官道上,正好跟在押送糧食唐軍隊伍的后面,安全系數又提高幾分。
天黑時分,李嗣業他們把阿拔斯兄妹送到了疏勒鎮,對于他們兄妹此番前來大唐的目的,他沒有出言相問,別人的某些秘密是不能窺探的。
疏勒鎮中有一個大食商會,兄妹二人進城后,立刻投奔商會而去。
雙方在商會門外道別,這兩個大食人不管將來是敵是友,現在至少還是能做朋友的。
曼蘇爾誠摯地問道:“李使君,不知你現在住在何處,明天我派人把黃金送到哪里?”
李嗣業略感興奮,敢情你還記得,不用我來提醒就好。
“本人現在擔任蔥嶺守捉,當然就住在守捉城,守捉城你知道在哪兒你知不知道?沿著疏勒鎮往南走,途徑演渡州,穿過慕士塔格山和青嶺之間,就到了原喝盤陀都城的蔥嶺守捉了。位置很好找,這個,你不用這么著急,我能夠等得起。”
蘇曼爾只是負手笑了笑,這個唐軍小軍官的胃口不算大,他還能承受得起,才不過五百斤黃金而已,再有一千斤的黃金,他的家族也能承受得起。
李嗣業心滿意足地拱手告別,他現在還覺得這五百兩黃金救的值,若是日后他知道自己救的是誰的話,估計能后悔死。
他們準備原路返回蔥嶺守捉,路過演渡州城,在城中歇息了一夜后,終于在第二日下午回到了蔥嶺守捉。
沿著徙多河沿岸行走,可以看到一塊塊被翻出的紅褐色泥土,一整片的草場被破壞變成了耕地,現在看起來倒有點兒惋惜。不過為了他的計劃,犧牲點兒草場是值得的。
這樣廣袤無際的蔥嶺草場還有很多,他們守捉城的馬廄中只有幾十匹馬,是顯得太浪費資源了,就算連帶儲存過冬牧草,養活千匹良駒也不是問題,等日后資金充足了,養馬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
他們進城之后,主薄于構前來報賬,說是這兩天有軍戶趁著他不在,又多開墾了一些土地,現在突然來要錢,他想問守捉使新開墾的土地到底認不認。
“認,為什么不認?既然他們敢開墾,我就敢給錢。”
李嗣業感覺自己現在說話都財大氣粗了,這是那未到賬的五百斤黃金帶來的底氣。
他立刻拍著于構的肩膀介紹蘇赫拉布:“這是我從龜茲請來的種植棉花的高手,又買了大量的種子,待會兒你就把所有人都叫到草廳前來,我要把種子發下去,號召他們種植棉花。”
“還有,給這位蘇赫安排一個房子,不要怠慢了貴客。”
蘇赫其實一進守捉城,就開始后悔了,竟是這種窮鄉僻壤,這種地方也有資格帶個城字?褐色泥土夯筑成的土城墻,草頂版筑房,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恐怕是安西乃至大唐境內最寒酸最窮的守捉城了吧。
“那個,我的白駝,是要吃大麥的,不要喂它亂七八糟的東西。”
喂食草料的兵卒充耳不聞,在蔥嶺這種地方,人都吃不上大麥,一個畜生能金貴到什么地步去。
蘇赫拉布跟著于構推門而入,破板做的門扉發出嘩啦聲響,空氣中有灰塵飄落下來。低頭看了看坑洼不平的房間地面,還散發著一股潮霉的氣味,他有一種掉頭離開的沖動。
不過他還是選擇既來之則安之,不過忍受一段時間而已。他把駱駝上帶來的東西,一股腦兒都卸了下來堆到房間里。
四五塊花色豐富的名貴地毯鋪在了潮土上,靠墻擺放著金器,青瓷的罐子上鑲著藍田玉,黑陶做的小火爐,還有煮茶用的器具,一個個精美華貴,巧奪天工。感覺這些東西堆在逼仄的房間里,顯得太過暴殄天物。
于構不由得抿嘴一笑,李使君果然是有能耐的,能把這樣的波斯土豪強行請到蔥嶺,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安頓好蘇赫拉布后,連忙回去找李嗣業,今天有些話他不吐不快,算是作為下屬對上官的勸諫。
李嗣業跪坐在草廳正中的板足案前,正在查看賬簿上每戶開墾的田地面積,在五到十畝左右,以這些人的勞動力,應該能夠承受得來,只要有充足的錢財,他的計劃就可以長久實施下去。
于構走進草廳中來,束手站在下方低頭等待。李嗣業翻看完賬目,抬起頭來問他:“把所有人都召集過來了嗎?”
于構叉手:“沒有。”
“怎么回事?”李嗣業皺起眉頭。
“李使君,卑職有一番話不吐不快,還望使君能夠悉心傾聽。你在蔥嶺種植木棉這種外面傳來的物種,是極不明智的行為,波斯人喜歡種它,是因為能夠編織地毯,我們種它們有什么用?這種東西雖然能夠做成線,雖然也能紡布,但做成的布料粗糙,遠不及絲綢的美觀,近不及葛麻的廉價,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作用么?”
李嗣業抬頭看了他一眼,說得挺有道理,他不能去恥笑唐人的目光狹隘,這個時代相比起其他時期,已經足夠包容開放了,允許百姓穿胡服,允許跳外來的舞蹈,允許長歌當哭,當眾飚詩,會六蕃語言的人能夠得到重用,能接受強勢的女人當皇帝。
在開放的大唐做變革,相比于其他封建王朝,受到的阻力是最小的,千年的世家在這一朝跌落塵土,科舉考試推廣成熟,府兵凋敝可以換成募兵,租庸調能夠改變為兩稅法,許多影響后世的律法制度都是來自于大唐。
咳咳,扯遠了。
他朝于構招了招手:“你跟我過來。”
于構不明就里,只好跟著他走進隔扇房間內,地面上的草席羊氈,放著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
他伸手給其指過去:“去,摸摸看,舒服不舒服,暖和不暖和。”
于構看著李嗣業,表情有些怪異,但還是蹲下來摸著被子。
“中原百姓熬秋冬,是用什么東西填充衾被里子的?”
于構回答:“蘆花,柳絮,動物毛發。”
“你自己感受一下,棉花跟它們相比,怎么樣?”
“蘆花柳絮不能保暖,效果聊勝于無,至于動物毛發,羊毛和鴨絨填充的被子可能更好吧。”
“羊毛確實能保暖,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起羊毛。葛布麻衣不能御寒,百姓只能把動物的皮子貼身穿著,盡管如此,有多少窮苦人受不過寒冬,倒斃在荒郊野外。我們這種棉花,如果全面推廣開去,其價格和成本是遠低于絲綢和動物毛皮的。“
于構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信服地點點頭說:“李使君所思慮,遠超我等常人,于構心悅誠服。”
“服了?服了還不趕緊去叫人!”
沒過多大一會兒,草廳前的空地上已經聚集起守捉城的所有人,人們眼巴巴地看著李嗣業,等待他發布新的墾田命令,他們只在乎利益,不管墾田為了做什么,只要給錢就行。
李嗣業負手大聲說:“現在我決定,在新開墾的土地上種植棉花,種子已經給你們買來了,你們誰刨出的土地,就由誰來播種,照料,除草,直至它成熟。”
人群里一位什長舉手問:“我播種一畝多少錢?”
“沒有錢。”
李嗣業話音一落,人們發出唧唧擾擾爭吵的聲音。
“沒錢,我們種棉花做什么,它能吃么?”
李嗣業瀟灑地笑道:“播種當然沒有錢,照料,除草統統沒有錢,但是成熟后,你們把棉花采摘下來賣給我,我以一斤八錢的價格統統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