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前面的商旅們慌忙跳下駱駝,避免成為弓箭的目標,還好這河灘水雖然急,卻不很深,剛剛能淹沒膝蓋。
他們拽著駱駝涉水折返回去,口中發出嗚路哇啦的亂叫聲,李嗣業聽不懂他們的話,只能在腦海中想象,這些人是大難臨頭,各自奪路而逃了。
這些身穿白衣的大食武士雖然沒有披掛甲胄,但他們行動一致,砍殺動作機械熟練,一看就知道是從軍隊出來的。
黑衣的客商中也有幾個身手不錯的,只是他們只顧著保護隊伍中的重要目標,實力不濟無辜的人只能被放棄。
白衣商旅們尾隨著黑衣的隊列進行追殺,被殺死的人駱駝停留在原地,他們的尸體栽倒在水中,紅褐色的血液從河溪向下漫散開來。
他們殺掉對手之后,還要翻過來看看他的樣子,看來是在尋找真正要除掉的目標。
李嗣業從山坡上折返下來,翻身上馬對藤牧和蘇赫拉布說:“我們先往后撤。”
兩人一聽,忙問:“為什么要往后撤,前面出了什么事兒?”
“沒錯,出事兒了,白狗咬黑狗,兇殘得很,別把血濺在你們身上。”
李嗣業抖擻著馬韁快跑,蘇赫慌忙緊隨其后,藤牧猶豫觀望了一瞬,也咬牙掉頭逃竄。
藤牧感覺李嗣業的行為很丟面子,他可是唐軍的守捉使,遇到這種情況不是該挺身而上,制止雙方拼殺并進行仲裁嗎 蘇赫的駱駝負重的東西太多,無論如何也跑不快,而且這位好像還是個舍命不舍財的,就算跑不快,也不肯拋棄馬背上的那些金銀器。
藤牧雖然厭惡這個波斯人的為人,但他自認為有責任保護他的安全,主動落在他的馬后半個身位。
李嗣業突然放慢了速度,開始摘掉氈帽,脫去皮裘,露出了他的青綠圓領袍,單手握著橫刀放在馬前。
他回頭對藤牧說道:“脫掉粟特裝束,露出甲胄,不許給我多管閑事。”
三人換掉裝束,搖身一變,由粟特波斯商人恢復成為唐軍軍官帶著護衛隨從。
幾匹血跡斑斑的駱駝黑騎從他們身后趕上,后面白衣隊的羽箭不停地往上招呼,又有人從駱駝上栽落了下來。
李嗣業果斷對兩人說道:“我們離開官道,到丘陵坡上去,不要妨礙人家大食人之間的內斗。”
三人沿著起伏的山丘來到坡頭上駐足停下,從這個視野去看,官道上的戰斗可一覽無余進行欣賞。
身穿黑衣的商旅們只剩下四五人,卻被二十多名白衣人追殺,由于逃竄顛簸,其中騎在同一匹駱駝上的兩人紗巾脫落,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皮膚棕色,眉毛高聳。
年輕的阿拉伯美女顴骨很高,褐色的眼珠中透出憂郁和恐懼,她的手緊緊地挽著男人的袖子。
男人一面騎著駱駝格擋后方刺來的槍,一邊舉目四望,突然看見了遠處坡頭上的李嗣業一行人。
李嗣業正雙手抱胸,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他嘰里咕嚕地喊了聲,伸手一揮,帶著殘存的隨從朝山坡上沖來,看來是想借助外來力量求得一線生機。
李嗣業一看情況不對頭,連忙打馬繼續撤退,不給他們尋找庇護的機會。
男人瞪大了眼睛,臉上出現幽怨的神情,連他身邊的美女都乜著冷眼難以置信。這個唐軍軍官不但見死不救,而且擺明了態度不想管這樁閑事。
男女及黑衣隨從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產生了想法,他們跟定了這個唐軍官,這是他們在這荒無人煙的山川中唯一能借助的外力,他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地方去。
李嗣業在前面趕路,黑衣男女在后面緊追,白衣殺手們也不肯放松繼續追擊。
三撥人馬沿著起伏的丘陵越走越遠,李嗣業兩次回頭,那幾個黑衣大食依舊跟著他,而且在逃亡的過程中,他們又死掉了三個人,只剩下小夫妻二人騎著駱駝茍延殘喘。
李嗣業有些發愁,要不是波斯人蘇赫舍不得那兩匹駱駝上的貴重物品,他能甩出這些人三十里開外。但到現在,這小夫妻已經追上了他們,還緊綴在她們身后。
白衣大食們不敢再用長弓重矢遠距離射殺,實在是怕誤傷到唐軍軍官,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李嗣業惱火地回頭對蘇赫說:“你會不會說大食話,會的話告訴那小兩口子,叫他們死遠點兒,別跟著我們!”
蘇赫點點頭,嘰里咕嚕把話翻譯了過去。
那男人卻突然開了口,說的是中原官話,一字一頓異常生疏:“我、有、黃、金、救、我、給、你。”
李嗣業陡然勒住了黑胖,掉轉馬軀大聲問:“多少”
“五、百斤!”為了不讓李嗣業誤會,他在空中比劃了一下,虛著手指寫出一個大大的‘斤’字。
李嗣業倒吸一口涼氣,立刻取出長兵器陌刀,松開布套,一手把刀鋒指向空中,另一手握著短弩,攔在了白衣大食追擊隊伍的前方。
藤牧精神振奮,他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真正的勇士應當直面強敵,無懼無畏,仗義而行,像李嗣業這樣無利不起早,絕對要不得。但誰讓人家是長官呢,此刻只好盡量顯得大義凌然一點,好挽回顏面。
二十騎大食人停住了馬匹,其中一人上前抱拳,很符合中原的禮儀。不但如此,他的中原官話,說得比黑衣男子還要溜。
“我們是來自大食的商使,攜帶著哈里發陛下的符節,你身后的兩個人,乃是叛國者。請你把這兩個叛徒交給我們,我會代表哈里發陛下給予你崇高的致意。”
這個人說話張馳有度,有禮有節,表現出一個使者的素養,句句都不離哈里發,但就是沒提錢。
黑衣男子探頭上前,低聲說道:“救我、不止給你、黃金,日后還有、更多、謝禮。”
李嗣業揮舞著陌刀,將刀鋒垂在一側草地上,單手持握,長桿夾在腋下盛氣凌人地說:“這里是安西,是我大唐的國土,我不管你們是什么人,在這里必須遵守唐律,行兇是要問斬的。”
領頭這人視線停留在李嗣業和藤牧身上,顯然是在估算雙方的實力差距,隨后他躬身抱胸行禮,繼續說道:“請使君見諒,我們事先不知大唐刑律,對剛才的行為表示歉意。請你把我國的犯人移交到我們手中,我們將他二人帶回去治罪。”
這人嘴皮子還挺溜的,中原官話說得這么好,竟然說自己不知道大唐刑律,還想偷換概念,從李嗣業手底下要人。
“咱兩國有引渡條約嗎?就算他們在你們大食犯了罪,但在我們大唐境內沒有犯罪,任何人都不能帶走他們。你若是想要帶走,就回去找你們哈里發,讓他派使者向我大唐皇帝請求,簽署一個允許引渡犯人的條約,然后再帶這兩個人的罪證向我交涉,如何?”
“什么?條約,什么玩意?”
幾個白衣大食人一臉懵懂,面面相覷,還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