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他的心中尤為膽寒,張括一伙竟然沒能將李嗣業殺死,反而死在了李嗣業的手上!他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恐懼感,恐懼之余又感到憤怒且難以置信。
張括等人真是酒囊飯袋!老子都把他綁到樹上了,你們都沒能干掉!還敢自稱什么沙漠禿鷲!
這樣一來,他等于和李嗣業結下了私仇,有這樣一個人同他在一起任職,每日見面宛如眼中釘,肉中刺,如芒在背!
李嗣業悄然攥緊了拳頭,隨即神色自若地朝他抱拳,瞇眼笑道:“陸兄在路上為何不等我,害得我找了你們很久。”
陸謙愣神一會兒,才展現出稍微好看些的笑臉說:“來都護日夜兼程,我們不敢擅自離去,真是愧對李兄。”
“我前來向來都護報道,都護可在府中?”
“在,在,你自去便可?”
李嗣業拱手謝過之后,大步朝府堂走去。
陸謙心中愈發捉摸不定,忐忑不已,這李嗣業到底是個什么人?他作何打算?他怎么像沒事兒人一樣,難道他真的心胸開闊,虛懷若谷。這好像也不太可能,自己可是勾結匪徒,差點兒要了他的命。如果他陸謙遇到這樣的仇人,非想方設法把他宰了不可,推己及人,李嗣業恐怕也不會這么輕易善罷甘休。
他本來準備出府辦事,心中忐忑不安,連忙折返了回去。
來曜都護為人他是知道的,素以公正嚴明著稱安西,不會因為自己是他的親衛旅率而偏袒,若是李嗣業向來曜告狀,他這剛升任的旅率怕是保不住了,萬一他被來曜從率正擼成小兵,他這輩子算是完蛋了。
陸謙站在原地細細思慮,隨即冷笑著咬了咬牙,李嗣業就算要告狀,只有他一面之詞也難以取信,自己只要咬緊牙關不承認,他李嗣業又能奈何?
想到此處他又折返回去,悄無聲息地走到府堂外,繞道堂后側,蹲在來曜的書房窗口下,想聽聽李嗣業到底說了些什么。
李嗣業站在來曜都護的書房中,這武將的書房,自然跟文人不同,書架上并沒有幾本書冊,除去一些兵書和戶籍之外,剩下就是些奇珍異寶擺件兒。隔扇上掛著牛皮鞘的彎刀,想必是從戰場上繳獲來的敵將佩刀。
來曜與一名中年將領對坐在胡床上,中間放著中原風格的板足案,旁邊放著茶鍑和茶具,兩人端著茶碗慢慢地品飲著。
“屬下未能跟上都護衛隊,請來都護責罰。”
來曜放下茶碗,未曾扭頭看他一眼,只是淡漠地問道:“路上是什么原因耽擱了?”
“屬下把祖傳之物落在了蒲昌集鎮,回去找尋,返回途中遇到了盜匪張括一伙搶劫客商,屬下出手擊破后,又追殺此賊到沙漠深處,最終將其團伙五人擊殺,所以才耽誤了時日。”
“哦?”
來曜只是點了點頭,坐在他對面的中年將領側過臉來,帶著贊許的神情看了看李嗣業。
這人相貌俊秀,須發烏黑,短髯只有寸許長,雙目聚焦且有神,這在唐代算得上美男子的標準,美中不足的是他沒有隆起的肚子,不符合盛唐以胖為美的標準,但在李嗣業看來,這正是中年不油膩的象征。
這個中年不油膩的美男子,正是現任龜茲鎮守使,日后的帝國雙壁高仙芝。
高仙芝端著茶碗淡然笑道:
“張括賊匪,我有所耳聞,此賊十年間在大漠中橫行無忌,搶劫過往客商,是絲綢故道上的大患。我們安西都護府好像也出了個懸賞的榜文。”
來曜這才從胡床上轉過身來,面帶微笑捋須說道:“不愧是做過太子的東宮千牛,確實一員虎將,還未到安西,便立了大功。”
李嗣業在胸前叉手說:“屬下不過是碰巧遇上,仗義出手而為,不敢居功。”
“是功自然當賞,李率正不必自謙,就按照咱們安西都護府榜文上的賞錢來算,你可取了賊人首級?”
李嗣業有些失望,這是把他當做普通的江湖義士來賞,他李嗣業是缺這幾萬錢的人嗎?哪怕把這功勞累積下來,日后當做升遷的資歷來算也可以啊。
“屬下取了賊人極其團伙首級,就掛在末將的坐騎上。”
來曜點頭說道:“此事可知會法曹參軍曹振清,”他又揉了揉額頭說:“關于你今后的任職,都護府麾下各團率正實缺均無空缺,我看不如這樣,你暫時在龜茲城中安頓下來,每日前來都護府點卯,本都護派人給你安排一處宅院,每月的俸錢祿米都按照校尉的標準來發放,等日后有了空缺,我立刻安排給你。”
李嗣業明白,這不就是把他掛到空處了嗎?既不給實權,也不給職位,這跟散官有什么區別?他躊躇滿志想來安西有一番作為,結果卻被兜頭潑了冷水,實在是有些不解。難不成是那陸謙在搗鬼?
這也不太可能,來曜在安西任都護數十年,其人有非常所能,豈是一個小小的親兵率正能夠左右的?
反正這事兒他是想不明白,不過他隱隱能感覺到,來曜態度的改變,可能來自長安朝中。
李嗣業只好向來曜都護和這位將軍叉手告退,走出都護書房,前往法曹參軍的值事處,用人頭兌換賞錢。田珍和藤牧跟在他的身后,兩人頗為操心地問他:“怎么樣?來都護準備派你到什么地方當旅率?”
李嗣業微笑著搖了搖頭:“這事兒等下去以后我跟你們細說。”
兩人面面相覷,感覺頭頂上旋繞著不祥的預感。
法曹參軍對李嗣業態度出奇的好,命人點驗頭顱之后,又問李嗣業:“李率正,你準備怎么領這筆錢,是直接領錢,還是置換成米糧,或是換成絲絹?”
李嗣業低頭想了想:“還是給我全換成絲絹吧。”
開元年間,民間私鑄通寶猖獗,雖然經過一段時間的整治,劣幣雖然有所減少,但還是有不少出現在流通中。七萬錢可不是個小數目,萬一里面摻雜幾百上千個不足重的劣幣,他可就虧了。還是絲綢好,絲綢在大唐可是硬通貨,更何況在這安西,越是寒冬道路被冰封的時候,絲綢的價格還有可能上漲,就算以后想折換成金銀錢財,也非常好出手。
法曹笑道:“李率正,跟我想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