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早地通知了田珍和藤牧日期,清晨辰時不到,便來到通化坊的對面。三人駐足在秋日的涼爽微風之中。
李嗣業把青騅馬留給了張小敬,讓他幫助照顧喂草料,骨折后的它并不適合長途旅行。太子送來的這匹西域馬派上了用場,李嗣業給他取名為黑胖,因為這馬的肚子的確比普通馬要大半圈。
藤牧有自己的馬匹,而且有一兩個朋友前來送行,應該是日本遣唐使團的人,這些人在一起嘰里咕嚕地說著家鄉話。李嗣業筆直站立,假裝對他們的話不感興趣,因為眼前的畫風很容易讓人跳戲,直接飛到諜戰電視劇中。
藤牧的兩個朋友說話時,還警惕地看看李嗣業和田珍,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田珍最是寒酸,他只有一捆包裹,縫滿了補丁的西域袍衫。
等藤牧的這幾個朋友離開,李嗣業略微板起了臉,你們幾個日本人,在我大唐…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然用日語說話,難不成有什么陰謀詭計?
藤牧感覺到李嗣業的不喜,躬身叉手說道:“旅率,旅率莫要怪罪,這幾人是我的同鄉,他們也是為我的安全考慮,此去安西路途漫漫,我一個日本人孤苦無依漂泊異鄉,身邊沒有一個同胞,應有的擔憂是必要的。”
李嗣業明白過味道來了,田珍在旁邊不滿地問:“他們怕我們兩個將你害掉,還是殺掉?”
藤牧連忙解釋說:“他們自己是那樣想的,但我知道嗣業不會加害于我。”
他還有半句話漏掉沒有說,田珍眼里倒是揉不得沙子,哼了一聲:“你是把我視作威脅了,你以為你是俊娘們兒,你還是有錢商賈?你們日本人的肉也不比羊肉值錢。”
藤牧連忙爭辯道:“俗話說人心隔肚皮,人有防人之心也無不可…”
李嗣業生怕他們因為這么點兒小事當場給吵起來,連忙擺擺手說:“算了,算了!藤牧,這位田珍是我的朋友,不得無故猜度。還有田珍,你看你長得那個樣子,絡腮胡把臉盤都遮沒了,別說是藤牧,任何一個生人見了,都要先防著你。”
這兩人各自待在李嗣業左右不再說話,但還是互相看著不順眼。李嗣業估摸著,這應該是面相造成的分歧。藤牧這個日本人相貌俊朗且瘦弱,下巴上且沒有胡須,像個小白臉。和面相粗獷田珍完全是兩個極端。
田珍可能是天生對小白臉兒很討厭的,就像張飛看不慣三姓家奴的呂布一般。
“噫”藤牧突然發現了李嗣業背上的背包,同他們兩個人的包裹完全不同,由兩根寬帶子搭在肩膀上,攜帶方便舒適,跟讀書人背的書簍差不多,要比那個更方便。
“這是什么東西”
“背包。”
“嘖嘖,我來大唐也算是遍觀萬物,博覽群書了,還從未見過這種東西,等到了安西也要做一個。”
田珍在旁邊冷蔑地看了一眼,雖然眼熱,但還是哼聲說道:“奇淫巧計,不值一提。”
藤牧又發現新奇事物,看到李嗣業的黑馬上歪歪斜斜掛了五六個空水袋,他心中生出疑問,奇怪地問道:“你帶那么多水袋干嘛我們跟著都護的隊伍行走,路途中還能缺了水源”
“有備無患嘛,萬一水袋破了怎么辦,應當有備用品。”
藤牧用異樣的眼神看了李嗣業一眼,隨后佩服地點點頭。
李嗣業對此并不理會,只是心里略微焦急,在此處等了好長時間還不見來都護的隊伍。
“來了,來了!”
李嗣業隨著藤牧的指點看了過去,從皇城的朱雀門走出一支小隊,赤色麾旗上繡著碩大的‘來’字。
他們沿著朱雀大街緩緩朝都亭驛走來,這支隊伍行到半路時,又有一支百十人的騎兵加入其中,這些人可能是從平康坊的安西留后院趕來。
隊伍停在通化坊大門的一側,來曜身穿紫袍騎在馬上,身旁有兩名身披山文甲的將軍,身后數面赤色旗幟飄蕩,端得是威風凜凜,讓李嗣業不由得心向往之,咱將來若是能混到這個程度就好了。
他牽著馬來到都護面前,叉手拜道:“卑職李嗣業,拜見來都護。”
藤牧和田珍也跟在他身后,只施禮不說話。
“好,”來曜轉身對身后一名文官說道:“史參軍,給李率正及其下屬配發甲胄,橫刀。”
“喏。”
他又轉過頭來對李嗣業說道:“行軍需披掛鎧甲,你們暫時跟在后隊中,等到達安西后,再給你安排實缺。”
李嗣業叉手再拜:“遵命!”
兵曹史參軍撥馬出隊,頗為高冷地對李嗣業喊了一聲:“請隨我來。”
他們三人牽著馬,跟隨史參軍進入都亭驛,才發現此驛占地頗廣,除去驛站驛丞及屬員和民丁外,剩下的全是兵,多數兵的身后都背著號旗,通過號旗上的字便能判斷他們來自何處。
他們跟著史參軍穿過往來的人群,進入一間頗為寬敞的庫房內,幾十名兵卒正在往駱駝背上裝鎧甲和橫刀。
參軍從懷里掏出紙張,叫住兩名兵卒說:“從車上取一套上等細鱗甲,一柄一等橫刀,兩套中等細鱗甲,兩柄二等橫刀。”
兵卒們得到指令,從庫存中取出鐵甲與頭盔,又取出橫刀,抱到三人懷中。
李嗣業雙手顛了顛,這套甲胄大概有六十多斤,相當于一袋面粉了。
橫刀刀鞘有些陳舊,刀柄環首,抽出后刀鋒如鏡,刀刃雙棱。這下橫刀、障刀、陌刀、都齊全了,如果算上他蹀躞帶上掛著的剃肉小刀,此行總共攜帶四把刀。
“趕緊換上鎧甲歸隊,來曜都護馬上就要出發了。”
他們聽到參軍的指令,各自去披掛鎧甲。
這細鱗甲是由核桃大小的甲片構成,與明光、文山等甲胄不同的是,細鱗的甲片綴在皮革上層層交疊,如同魚鱗一般,相互之間并無交接鎖扣,所以在鐵甲中屬于低檔品,對于錘等重兵器的防護不如明光、光要、對于弓箭的防護不如山文。
細鱗甲和烏錘甲屬于唐軍中下層軍官及士兵的主要防護,從下到上從品級上是有區分的,高級的細鱗甲使用了鎏金工藝,在鐵甲的表面鍍一層銅或鉛進行防銹處理,士兵們所穿的那種鐵甲是會生銹的。
李嗣業穿的這套甲與藤牧田珍兩人的區別在兜鍪和笏頭帶,李嗣業所戴的是鳳翅兜鍪,帽盔上自帶披肩,能夠有效防止箭矢封喉。他們兩個就只是防護頭盔而已。他的笏頭帶上也配有護腹銅獸,這玩意兒的作用不必多說。
三人穿戴完畢后,牽著馬從驛站中走出,田珍自己沒有帶馬匹,但在史參軍的關照下,也分了一匹馬。他們主動歸入了后隊之中。
停留在驛站的衛隊裹挾著朝廷下撥的物資駝隊,整個隊伍數量近百人,折返回橫街,沿著大道從金光門出發,等走出金光門之后,城外還駐扎著一支隊伍,與護衛隊伍混合之后,人數達到近三百人。
這是安西都護的護衛力量,屬于親衛旅,下轄五個隊,行進時嚴格按照軍陣排列,有前鋒、后衛、左翼、右翼、和中軍,這五隊除打著安西都護的麾旗外,還有代表各自方位的五行旗,行進有條不紊,絲毫不亂。
列隊行上官道,李嗣業等三人吊在隊伍的尾部,吃著前方馬匹蕩起的塵土,等到夕陽西下時,他們回首眺望,依然能夠看到龍首原上的大明宮檐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