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等三人來的時候距離現場很遠,走得時候卻故意遲鈍,就連李嗣業和壽王府參軍起沖突的時候,他們也不愿意接近,很有一點兒做賊心虛的意思。
沒有人再來盤查打擾他,李嗣業便朝太子那邊兒走去。
太子看到李嗣業,臉上露出一絲鼓勵的苦笑:“孤要恭喜你,李嗣業,你又立功了。”
李瑛心里很清楚,李嗣業假如在任何一個親王手底下做事,今天立下這樣的功勛,都要官升一級的。但他偏偏是太子的人,所以只能賞賜錢財,不但只能賞賜錢財,還要受到不必要的猜疑。
鄂王和光王也看了李嗣業一眼,他們臉上神情惴惴,不知喜怒。
李嗣業接近三人身后,用微不可察的聲音低聲道:“三位殿下不用憂心,鋼針我已經處理掉了。”
鄂王的肩膀猛然顫抖了一下,好像無跡可尋,但三兄弟步伐陡然輕快,但下坡時卻如搖擺的鴨子,肩頭下意識地擠到一塊兒,突然又分離開來。他們六合靴上帶起秋雨的泥土,還伴隨著長長的吐息聲,看起來比爬山還要累。
無情最是帝王家啊,看不見的刀光劍影,驚心動魄,人生猶如過山車。
壽王的面容很冷,這種冷就像是寒冬里被北風吹得發白的臉龐,連同嘴唇上也變成了白色。
他的身后跟著親王府典軍,僅與主子落后半步,低聲地稟報著:“仵作已經驗過馬胃中的食物,沒有中毒跡象,身上有幾處傷口,多半是在松林中的樹枝上剮蹭的,背部有一處傷口最為可疑,位于馬鞍的下方,是貫穿傷。馬鞍上有**,兇器不知所蹤,但這些都不能說明什么。”
壽王猛然停下腳步,驟然問道:“給我養青騅的那個馬夫呢?”
“已經服毒自殺了。”
壽王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好半天才暴了一句粗口:“麻蛋!”
等了好久,他又說。
“吩咐下面的人,給李嗣業準備一份謝禮,他救了我的王妃,我自然要感激他。”
典軍猶豫片刻,說道:“殿下,他是太子的人啊。”
“他救了玉環,這是事實。”
“可是這個人的動機也值得懷疑,偏偏他就出現在了青騅馬受驚奔逃的地方,而且我懷疑他搶先破壞了證據。”
壽王的嘴角略顯冷酷地笑了一下,隨即說道:“你的話很沒有道理,事情發生的時候,沒有人能預測到青騅馬逃竄的方向,神仙也不能,所以這只是巧合。至于他取走證據的事,那是各為其主,如果是你,你也會這么干的。”
“算了,”他又停下腳步,朝太子駐蹕的方向走去:“還是我親自去吧,感謝二哥養了這么一個幸運的手下。”
壽王腳下絲毫沒有片刻猶豫,也沒有片刻停頓,就直接朝太子駐蹕的宮殿走去,那些東宮的侍衛和內宦們看見了,表情顯得很緊張,有掉頭回去的,也有躲進偏殿中偷偷觀看的。這種場景就像是象棋上的帥和將相遇了,這是有悖常理的局面。
李瑁的心中很是快意,他感覺生命中需要這樣沖動的時刻,這些人的表現還真是可笑,怪不得只能當下人。
他走到主殿臺階下的時候,太子猛然從里面走出來,本來臉色還有些發白,但看見他之后,隨即做出了謙和雍容的笑容,而且一點兒都不生硬。
李瑁知道,李瑛為了練這樣一個笑容,能在朝臣的注目之下堅持兩個時辰。可他自己哪里知道,他的笑臉練得再好,也阻止不了那額頭上那陰郁的皺紋。
李瑛拱手笑道:“十八弟突然來訪,兄長未曾準備,快請進。”
“不必了,我是來感謝李嗣業的,順便也對二哥表示感謝。”
他知道在二哥大殿的某個角落里,還躲著兩位兄弟,就像陰暗角落里的蝎子,無論你有無惡意,他們都會豎起倒鉤。
李瑛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然后吩咐人去營地叫來李嗣業。
李嗣業趕來的這段時間內,是個真空期,太子和壽王的周圍,連呼吸都困難,他們的隨從們都感覺到尷尬得無法容忍,更何況兩人之間的感受了。
好在李嗣業終于來了,李瑁朝他拱手說道:“我要感謝你,救下了玉環,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盡量都會滿足你。”
李嗣業略微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腦勺,一炷香之前,他還偷悄悄地罵壽王不通人情,現在人家親自上門來送禮了。
“壽王殿下,陛下不是已經給我獎賞的。”
李瑁:“陛下給你的是獎賞,而我給你的是感謝,說吧,你想要什么?”
李嗣業低頭沉思了片刻,突然問道:“殿下的那匹青騅,好像只是斷了兩根肋骨,能不能送給我?”
李瑁微訝,說道:“我壽王府中的名貴馬匹還有很多,你隨便挑一匹。”
李嗣業問:“青騅馬,你們把它殺了嗎?”
“沒有,你為什么要它。”
李嗣業:“這匹馬確實不錯,雖然它傷了主人,但這不是它的錯。”
李瑁身后的典軍厭惡地把目光投向別處,李瑁卻似無所覺,笑著說道:“骨折過的馬,通常來說是不再適合騎乘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給你。”
李瑁轉身離開,他走的時候沒有和任何人告別,連李嗣業都沒有。
太子表情微冷地注視著李瑁離去的方向,眼角閃過一絲愧色,但這愧色逐漸被陰郁所代替。
兄弟三人端坐在殿內,分別占據了一個角落,相互之間的結構是個等邊三角形。
鄂王李瑤舉杯遙敬了太子一下:“二哥,這個李嗣業不太合適待在你身邊,他太引人注目,引起了阿耶的注意,也引起了壽王的注意。”
太子低頭抿了一口酒,說道:“他確實有奇才。”
“二哥,你現在需要的不是奇才,而是忠志之士,要絕對的忠誠。”
李瑛略微冷漠地回問道:“你從哪里看出來他不忠心。”
“他向你進言的那些話,確實很有道理,你也執行了一段時間,但你改變主意不再執行之后,他并未有及時攔阻你,也沒有再次勸諫,從這里就說明,這個人雖然正,但他的忠心有一定限度,我們要的人,都必須是無底線的死忠。”
李瑛沉默了片刻,才低頭喃喃地說道:“他跟別人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光王李琚很長時間不說話,但話一出口就非常有道理:“他有點兒像魏征,對太子來說沒什么用,但對皇帝有大用。”
“他在你這里沒有太大的作用,反而因為他的出色,會為你引來更多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