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李嗣業重新走出院子,看到懶散的商販們坐在對面的屋墻下納涼。他剛準備開口招呼他們走,隔壁的院門吱呀聲打開,一襲素色羅裙踏出門檻,突然見對面坐了眾多男人,連忙掩面準備退回去。
徐娘子扭頭望見站在院門口的李嗣業,退回去的腳步又停住,款款地向他施了一禮:“李郎。”
“徐娘子,”李嗣業指著干凈的地面問:“我家院前是你幫忙灑掃的?謝謝了。”
徐娘子矜持地點點頭:“李郎客氣了,只不過是家里蒼頭清掃時,我讓他捎帶把你家門前清掃了一遍。”
她走到李嗣業面前半掩嘴唇喁喁細語:“昨天晚上李郎門外又有賊人窺探,只是妾身家中只有丫鬟婢女老仆,不敢以身犯險,只好把吠叫的細犬給放了出去,也不知曉是否驅走賊人。”
說到最后,她自己竟掩嘴而笑,可能是當時的場面除去刺激以外,還給她的平淡生活帶來了新奇。
“是嗎?”李嗣業頓時有點手足無措,只不過數次謀面,就幫了自己這么多忙,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鄰居了。
“謝謝你啊。”
“李郎何需相謝,自古以來鄰里間就該相助,這都是徐娘應當做的。”
她抬起頭來左右輕嗅,訝然問道:“李郎身上什么味道,這么香。”
“哦。”李嗣業從懷里摸出香囊:“可能是這個東西,我剛剛在敦義坊的聞記香鋪…買的。”
“聞記香鋪?”女子天生對芳香沒有抵抗力,她連珠炮地向李嗣業詢問:“是在敦義坊的哪條曲巷?南曲還是北曲?店外掛有幌子嗎?我也想買這樣一個香囊,只是出門不便。”
“應該是北曲,唉,何需這么麻煩。”李嗣業伸手抓過許娘子的手,把香囊塞入她手中。“送給你了,這是我的謝禮。”
她略顯冰涼的蔥白手指觸電般縮了回去,臉頰泛起一抹染紅,連忙羞澀地低頭說:“謝過李郎君。”
沒等李嗣業反應過來,她已經逃回了自己的院中。
李嗣業懊惱地吐了口氣,他差點都忘了,不可對古今女性等而視之。等他一回頭,發現跟隨的‘保鏢’們都一字排開蹲坐在墻根下,雙手托著下巴,仿佛在看一幕勾欄戲劇。
“走,回西市。”
商販們對會長并無敬畏,在他身后閑諞:“李郎會長,剛剛那個娘子對你有意思,竟然是個有夫之婦。”
“這娘子臉盤倒是俊,不過就是太瘦,身上沒有幾兩肉,若是鉆被窩里太硌人,一點兒都不美氣。”
李嗣業回頭冷聲說道:“不得對他人娘子胡言亂語,非禮勿言,這是禮,知道嗎?”
一行人不再吭氣了,李嗣業只是搖搖頭,眾人疾步快走準備返回西市。
他現在的人手有點兒少,現今可是在熊火幫的地盤上。以任務模式管理的這幫人,沒有一點兒忠誠度,以多欺少還行,但凡遇到強敵,絕對比兔子跑得還快。
他們剛進入西市南門,恰好遇到了沙粒。這少年如歡快的鴿子,衣衫破爛提著籃子在他面前蹦跳:“李郎,蔣通寶他們查到一些底細,熊火幫的老大叫封大倫,他的官面身份是工部九品虞部主事,認識的也都是他這個品級上下的官員。別的,還都沒有查到。”
李嗣業停住了腳步,心中暗想果然是官場中人,他現在的能耐對付地痞流氓還行,但對方若用官府來對付他,可就一點兒招都沒有。
他可不能再嫌棄太子危險,先解決眼前的危險,再來考慮未來,是時候去抱太子的大腿了。
李嗣業抬頭看看光景,夕陽已落至金光門,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宵禁,今日時間已不足,只有等明天清晨再去鄂王府了。
他帶著眾人回到街巷中的李記蔥花餅鋪,身邊的十四“保鏢”主動站在店鋪兩側。本來還有兩人來買餅,突然看見如此陣仗,還以為此處是流氓窩點,連忙擺擺手離開。
高適還在店內,手中攥著一本書正在對著夕陽苦讀,沙粒也跟著他走進來。
當當當的擊鉦聲從市署鼓樓上傳來,還在流連的客人,聽到閉市的擊鉦聲,匆匆忙忙離去,熱鬧的街道轉瞬間冷落下來。
李嗣業盤膝坐在地上,心緒莫名有些不寧。外面幾個人正在商量如何輪換,晚上不能十幾人都睡在這鋪子里,僅腳臭就讓人受不了。
“李嗣業何在?”
他定睛往門外看,一名穿著墨綠色圓領袍流外吏站在外面,身后跟著兩名披掛布背甲,腰懸棍棒的武侯。
這小吏猛然見到鋪門外的十四名大漢,驚得向后退縮半步,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多帶點兒人手過來,倒還硬著頭皮沒有退卻。
李嗣業站起,走到門口稍稍低頭,居高臨下對這官吏說:“我就是,找我有什么事。”
小吏背負雙手道:“某乃西市署典事,特奉署丞之命來傳喚你。”
沙粒吃了一驚,提著籃子從李嗣業背后探出頭來;高適停止看書,微側皺起眉頭;十四名大漢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嗣業說:“好,我這就跟你去。”
典事松了一口氣,揮揮手走在前面,兩名武侯左右跟在李嗣業身后,他們把棍棒握在手里,依舊不能安心。
西市署位于西市正中央面朝北橫街的主城樓之上,基座高五丈,下設拱門三座,設門樁,可過官方指定軸距的牛馬車。基座旁有磚石臺階欄桿,往上有三層歇山式重檐樓,紅色廊柱交替排列。
頂樓是座鼓閣和鉦閣,用來指揮開市與閉市,二樓是署令和署丞的辦公區域,三樓各個房間是府官和史等流外吏的值班處。
李嗣業被典事帶到二樓,穿過內廊,典事探身入其中一閣,叉手稟報道:“署丞,商戶李嗣業已帶到。”
“把他帶進來。”
兩名武侯把李嗣業帶進閣中,然后躬身退出,連這典事也叉著手緩緩退卻。
署丞負手背朝他站立,頭戴黑紗軟腳幞頭,身穿深青色圓領袍,腰懸鍮石八銙蹀躞帶,腳蹬烏皮六合靴。他身旁是玄色曲足案,案后陳列一架屏風,屏風上用細膩的筆墨畫出西市各個區域的商鋪分布圖。
署丞緩慢轉過身來,看到李嗣業先是一愣,抬頭翹起胡須問道:“你就是那橫行西市的‘餅霸’李嗣業?”
餅霸?
李嗣業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他自己都不知道,竟然有人給他這種諢名?
“署丞,我是李嗣業,但不是餅霸,更沒有橫行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