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人果然找上門來了,證明李瑛確實有招攬他的意思。李嗣業把雙手并在胸前,對常見春行了個叉手禮。
“常長史,你好。”
常見春哼了一聲:“你應該說拜見常長史!這是誰教你的禮儀。罷了,我看你也無心響應太子的招攬,你下去吧。”
“哎。”李嗣業剛準備轉身,卻感覺有些奇怪,把自己叫上來,還沒說話就要趕下去?
他重新坐正身體問道:“常長史何出此言。”
常見春掀開軒窗幕布,指著街道對面的店鋪質問道:“既然你有心接受太子招攬,為何要操持這小人之業?君子遠庖廚,為官者不近商賈。太子屬官們都潔身自好,就連衛率麾下的千牛、備身家中也無賤業。”
“你是說這個。”李嗣業突然想起自己還帶來兩塊餅,連忙從懷里掏出,一股羊油的膻香味兒立刻彌漫了車廂。
“常長史請品嘗,這餅很香的。”
“拿走!拿走!”常見春厭惡地扇了扇袖子。
“不吃算了。”
李嗣業并未把餅裝起來,輕輕用麻紙裹著,放在了車廂的底部。
常見春下咽了一口唾沫,若無其事地說道:“太子禮賢下士,你若真有心歸到太子門下,那就別再做這種小人之事,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
“送客下車。”
“等一下。”李嗣業本不準備到太子府做事,但從現在的境地考慮,還是先給自己留一條后路的好。
“我若是考慮準備好了,怎么去找你,難道說直接去東宮?”
“不必,等你身家干凈之后,直接到鄂王府上,到時候自然有人引你入太子詹事府。”
“謝常長史指引。”李嗣業剛要躬身行叉手禮,無奈肚中的烙餅鏊子撐得厲害,那圓形的生鐵逐漸下墜,啪一聲將腰帶給勒斷了,生鐵鏊砸擊在車廂底板上,發出哐當巨響,并在車底上嘩啦啦地打起旋子來。
常見春面帶懼色,強撐起了怒容,外面的小廝連忙掀開簾幕,見車中兩人相安無事,只有鏊子尤在翻騰。
李嗣業行禮致歉:“別害怕,這是我的吃飯家伙事兒,貿然出來見生人,總得有個東西防身。”
常見春面色陰沉地哼了一聲。
“下去吧。”
李嗣業提著鏊子跳下馬車,那青馬打了個響鼻,感覺輕松了好多。
車夫驅趕著馬車離開街道,常見春聞到車廂里有股蔥油味道揮之不去,低頭看見了李嗣業放在車底板上的餅,伸手試探著捏起來,放到鼻端嗅了嗅,猶豫著要不要扔出窗去。
常見春先是嘗了一小口,隨即大口地嚼了起來,沒多久兩塊餅就填進了肚子里,還有些意猶未盡。
“娘的,還挺好吃嘞,不如向太子獻言,讓他進東宮食官署。”
李嗣業回到店鋪門口,心中已經有了打算,先用千層蔥花餅撈一筆錢,然后再脫離商販這個行當。他就不相信將來到了太子府,熊火幫的人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李嗣業進入鋪中,和等待在此處的三人商量了一下具體細節,便由蔣通寶引著他們前往放生池附近的庫房。
這個庫房是西域商人用來囤積牛羊皮和酒水毛毯的,用茅草做頂,由木柱木梁和厚板搭建而成,空間寬闊且貨物只占了一小部分空間。
李嗣業滿意地點了點頭,此處能容納百人圍觀,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防火。他們立刻做準備,把所有的家當從鋪子中挪到了這兒,又用庫房中的水桶到放生池中挑水,把庫房的四個角上放置著用來防火的四個大水缸裝滿,現在萬事俱備,只剩下今天晚上授課收錢了。
長安城的里坊間風傳著這樣一件奇案,說是來自高陵的一位姓李的郎君,從父親手中傳下來一張做餅的配方。此餅不同于胡餅、麻餅、湯餅等長安美食,做成之后金黃酥脆,還能分出好多層。李郎君本欲將此餅在西市上發揚光大,不料第一天做生意就遭到長安城內惡勢力熊火幫的覬覦,多次派出惡棍殺手堵截,要將這千年不遇的美食配方搶奪到手。
此事傳出后很多人不太相信,若是一般的地痞流氓見李郎君生意火爆,覬覦他的生意要搶奪也就罷了。熊火幫可是萬年縣地面上的第一大幫,幫主身份神秘莫測,名下有多處豪宅生意,甚至在平康坊都有勾欄生意,怎么可能看得上一張餅?
但有更多人說親眼見到熊火幫的人在西市出沒,甚至有人說此餅的配方關系到熊火幫的生死存亡,熊火幫老大企圖用餅的配方來逢迎媚上,為其升官發財鋪平道路。
聽聞傳說的人都對這蔥花餅充滿遐想,它該有多么美味,才能夠引起如此的軒然大波。
京兆府戶曹參軍駱興常也聽到了這個傳聞,不過他根本沒想到李嗣業身上去,心中反倒恥笑這封大倫,堂堂的九品的工部虞部主事,連小小的食物配方也能看得上,竟干出與民爭利的事情,實在是不夠大氣。
這些天他一直守在駙馬府左右,要除掉李嗣業的事情,他總得跟駙馬說一聲,不然到時候這份功勞就埋沒了。
駙馬楊洄今日只出過一次公主府,還是和咸宜公主聯袂出府。公主對他們這些外官向來厭惡,所以他沒敢上去觸這個霉頭。
等到駙馬回到府上,已經是酉正時分,他若再等下去,馬上就天黑宵禁了。
他咬牙橫下心來,再次到公主府門上敲門,門子打開一看,登時嫌棄地咧嘴道:“怎么又是你,駱參軍,都跟你說了,最近駙馬事忙,不見外客。”
駱興常忍痛地懷中掏出一串銅錢,塞到門子手中說道:“我有要緊的事情要稟報駙馬,還勞您給帶個話。”
門子掂了掂銅錢的分量,瞇眼裝進了袖子中,一臉無奈地說道:“我可跟你說好了,我只管帶話,駙馬見不見你我可不保準。”
“行行行,你只要帶到話便可。”
門子合上門回去了,駱興常耐心在府外等待,日頭沿著柳樹枝頭西沉,駱興常也等得愈發焦躁。
當他等不耐煩準備甩袖子走人時,公主府大門卻吱呀一聲開了,駙馬楊洄身穿玄衣纁裳走出,一臉拒人與千里之外的冷漠之色。
“駱參軍,吾乃皇室外戚,不得與官員私交過甚,你這是要陷我與不法么?”
“豈敢,豈敢,”駱興常恭敬地叉手說道:“駱興常此來,是特地向駙馬稟報一事。”
“說。”
“我特來向駙馬稟報,那壞駙馬大事,驚擾公主的賤民李嗣業,不日便會橫死暴亡。”
楊洄一聽,氣惱地指著駱興常:“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李嗣業的事情我與公主已經不再追究,不要再來問我。”
駱興常抖擻肩膀端正身體道:“駙馬貴人氣量如海,可以不追究,但我駱興常豈能輕饒了他,定要使其死無葬身之地。”
楊洄諷刺地笑了一聲:“你也就做這種事情有些能耐,行了,此事與我沒有任何關系,你走吧。”
楊洄轉身進入門內,門子連忙把朱門緊閉。駱興常很滿意,駙馬剛才說那話,算是默認了他的行為,他一邊走,一邊回頭望著與他越來越遠的公主府門,冷笑一聲道:“與你沒有關系,若與你沒關系,老子還用來回奔波討人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