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影在夕陽的照射下拉得很長,瘸腿的聞無忌拄著竹杖,速度卻一點兒都不慢,口中還在不住地催促走在前面的不良人趙魯。
“聞老板,你別催!小丫頭片子不會有事的,再說小孩子餓一頓兩頓怎么啦?”
“甭廢話,餓你兩頓試試。我不是怕別的,如今這世道人心日下,萬一這孩子被人擄了去,怎么辦!”
聞染要上前去攙扶父親,卻被聞無忌給掙脫:“聞染,別扶我,阿爺腿腳還能耐得住。”
他們來到曲巷盡頭的宅第,墻外的梧桐似乎枯病了,不斷有葉子掉落下來。趙魯指著大門道:“沒錯,就是這一家。”
他快步上前用力推了推,里面不僅栓上了,還支撐上了頂門棍。
“李家小丫頭,快開門!”
“咳,咳,誰啊。”
聞染聽了想笑,一個稚嫩的童音裝扮老人的聲調,聽起來讓人忍俊不禁。她在門縫中似乎看到女童拖拉著腳步聲走了出來。
李枚兒很有警覺性,她沒有開門,把眼睛對著門縫里瞅了瞅問:“你們是誰?”
“是我!”趙魯把臉貼近門縫,裝作笑蜀黍的模樣說:“你哥哥的同僚,你還記得我吧,這房子就是我租給你們的。”
李枚兒斷然地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我阿兄他馬上就回來了,他最討厭的就是陌生人。”
“嘿!小丫頭片子!你敢說你沒見過我?”趙魯在一邊氣得跳腳。
“就是沒有。”
聞染抿嘴而笑,這個小女孩有著孩子純真式的聰明,乖巧可愛也很懂事。她伸手拉開趙魯說:“趙大哥,讓我來試試。”
她蹲在了門縫的對面,露出很能感染人的微笑說道:“你是叫李枚兒吧,我是你阿兄李嗣業的朋友聞染。你阿兄要辦一個很大的案子,這十幾天都不能回家,所以托我們來找你,接你到我們家住幾天。”
李枚兒呆呆地盯著聞染的眼眸,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門縫中這個姐姐。但她因為害怕不敢出門,在家中已經餓了兩頓,如果再餓下去,真格兒就把自己給餓死了。
“阿姊,你是壞人吧。”
“對,呸,不,我不是壞人。”聞染被李枚兒出其不意的問題給絆了一下,笑著問道:“你怎么能覺得阿姊是壞人呢?阿姊真的是你哥哥的朋友,你要怎么樣才能相信呢?”
李枚兒低頭想了想,又抬起頭道:“好,我問你,我阿兄長什么樣子?”
聞染感覺有些為難,昨天在牢獄中探望,他沒有多注意李嗣業,再加上當時已是傍晚,牢房中甚是黑暗,只記得李嗣業是很高很壯的人,還是一個色膽很足的登徒子。
“你阿兄是大塊頭,很高很壯,對嗎?”
“不錯。你答對了。”李枚兒上前去抽開門檔,把頂門棍子也取了下來。她把門板朝里面拉開,聞染依然蹲在她面前。
李枚兒看了一眼這個漂亮的阿姊,眼睛就開始望著她籃子里的胡餅,焦黃色的薄餅散發著餳糖的香味兒。李枚兒不自覺地咽起了唾沫,連肚子都咕咕地響了起來。
聞染把籃子提到她的面前,拿起一個遞到她手中:“這餅本來就是給你買的,枚兒,快吃罷。”
李枚兒伸手把餅接過來,塞進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著,看樣子真是餓壞了。聞染生出惻隱之心,她曾經也有過挨餓的時候,那種感覺很不好受,便愈發同情李枚兒。
聞染憤憤地說道:“當兄長的真是不負責任,竟然把妹妹一個人丟在家中。”
李枚兒聽到這個,連忙停住咀嚼,抬頭反駁:“阿兄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只是給枚兒掙錢,忘了時間而已。”
不良人趙魯想說些什么,被聞染用眼神頂了回去,她似在自言自語地說:“我當然知道,我是說,你阿兄若是真關心你,就不應該做不良人這個營生。”
瘸子聞無忌咳嗽了一聲,中斷了女兒的牢騷,他望著這座半舊不新寬闊的院子,點點頭說道:“院子還不錯,不過你不能在這兒住了,跟我們到聞記香鋪去,等你阿兄回來再回來可否?”
聞無忌的聲音聽起來很厚重,很誠懇,讓人生不出反駁的想法。
李枚兒贊同地點點頭:“好吧,你們先等等,我進屋收拾一下。”
趙魯感覺很可笑,叉腰靠著院墻說:“還收拾,就你們那點兒破爛家當,你有什么好收拾的。”
李枚兒對趙魯很不喜歡,可能是覺得他租房子時多收了阿兄的錢,所以就沒給他好臉色看。
“不用你管。”
她快步走進東房,把攤在草席上的衾被,羊氈都卷了起來,又把阿兄藏錢的水罐堵住,重新攤開衾被羊氈,將水罐藏在中間卷了進去。
她這種藏錢的方法不算巧妙,聞無忌和聞染很配合地站在院子里,不去打擾李枚兒的小心思,這讓她感覺很舒服。
出門后聞無忌用一把銅鎖鎖上了院子門,聞染牽著李枚兒的手,一路把她帶到了敦義坊的聞記香鋪。
聞記香鋪正位于永安渠與敦義坊橫街的十字交界處,遙望渠面上有十幾座拱橋,沿著堤岸的階梯能夠下到渠中乘船。
香鋪地理位置不是很理想,但正應了那句話,酒香不怕巷子深,更何況聞無忌的香鋪在這敦義坊中是獨行,生意向來不錯。有不少達官貴人的內眷都慕名而來,選購各種熏香和合香。
譬如站在聞無忌面前的這一位,是東宮左右內率府的長史,陪同著妾室前來尋求佩香,小妾暫時把他給忘了,沉浸在各種香餅中,捧在鼻尖輕輕地嗅著。
聞無忌便與這位長史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著,算是替客人打發無聊的時間,畢竟男人陪婦人逛街消費是一種折磨,古往今來不外如是。
“聞先生,你這香鋪里有沒有荷花做主料的香?”小妾回過頭來問。
“有的,您手里拿著的這一塊就是。”
“范長史,最近是有什么喜訊了嗎,我看你氣色不錯,閑暇時間也越來越多。”
長史翹著小胡須笑道:“我能有什么喜訊,不過是主子高興,我們底下人日子也好過。”
小妾邊挑選香囊邊回過頭插了句嘴:“最近東宮荷塘中開了一朵奇大無比的蓮花,據說香氣四溢飄散十里,太子府的人都以為是神跡,連圣人都親自去觀看了蓮花。”
聞無忌多了個心眼兒,把這句話記在了心里。
“這算是什么神跡,你別胡說八道,頂多是有些特異而已。”范長史似乎很忌諱內人四處傳播。
小妾的思維發散卻沒有停止,遐想著說道:“你能不能偷偷把那蓮花摘一瓣兒回來,妾身請聞先生做成佩香縫制香囊,那肯定是天底下最香的香囊。”
長史終于被惹惱了:“要什么香囊?這么多香囊還不夠你糟踐!還惦記起東宮的蓮花來了,那是祥瑞!”
小妾神色委屈,小聲地咕囔了一句:“剛剛還說是特異,現在又成祥瑞了,人家只是說說而已。”
聞無忌小心地看著二人的臉色,把小妾手中的佩香接過來看看,低聲問道:“夫人是要這幾種香餅么?”
“不要這幾個還要哪個!給我包上!”小妾把剛剛在夫君身上受的氣,全撒在了聞無忌身上。
范長史走過來付了錢,夫妾二人前后出了聞記香鋪。坐在后廊地面上搗香的聞染看了看父親淡然的臉色,又朝那長史夫婦的背影怒視了一眼,仿佛她的怒視能殺人似的。
李枚兒百無聊賴地蹲在聞染姐姐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干活兒。
聞無忌挽起袖子走出柜臺,回過頭來對女兒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看著點店。”
“嗯,阿爺路上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