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還挺多的?不著急,咱們慢慢說!”章風文起身給自己杯子添滿,然后回到座位上坐好,等著林樓說話。
“首先,我之前看過一些貝老的簡歷,發現貝老的設計主要以公共建筑和文教建筑為主,商業性質的建筑并不多,飯店就更少了,此前只有丹佛市希爾頓飯店一個同類項目,而且那個項目還是比較中規中矩的作品,可以說貝老在飯店設計方面的經驗并不多!”香山飯店之后貝聿銘也很少進行酒店設計。
“所以從商業的角度來看,香山飯店并不是一個合理的項目!距離城市距離很尷尬,不遠不近,很難留住客人;而且根據資料里的預算情況來看,這筆投資也太高了。”除了從云南運石頭,從山東運鵝卵石等因素,如今國內缺乏高質量的施工隊伍也是造成香山飯店成本居高不下的重要原因。
在香山飯店的建設過程中,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工人們看不懂施工圖,不得不將精確的模型做好運過來,工人們照著模型建,即便這樣,實際施工中還常常會出現多達幾米的誤差。
在香山賓館的建筑設計中,貝聿銘對賓館里里外外每條水流的流向、水流大小、彎曲程度都有精確的規劃,對每塊石頭的重量、體積的選擇以及什么樣的石頭疊放在何處最合適等等都有周詳的安排,。
但是工人們在建筑施工的時候對這些“細節”毫不在乎,根本沒有意識到正是這些“細節”方能體現出建筑大師的獨到之處,隨意“創新”,改變水流的線路和大小,搬運石頭時不分輕重,在不經意中“調整”了石頭的重量甚至形狀,石頭的擺放位置也是隨隨便便,這樣建造出來的效果和設計師預想的效果肯定不同,然后再進行調整修改,成本能不高嗎?
各方面的原因加起來,最終香山飯店的造價高得驚人,平均每房造價就高達20萬美元,而同時期建造的北京建國飯店平均每房造價才4萬美元;總投資6260萬元,如果按1982年一元人民幣的購買力相當于現在的50元估算,約合現在的30個億。
如果換成林樓所處的時代,在遠郊花三十億修建一座酒店,其實并不是什么無法想象的事情,柏聯、安縵、悅榕莊等知名奢華酒店旗下許多項目都選在類似的位置,而且不少投資都遠超三十億。
但那是因為中國飛速發展的經濟造就了一批有能力花三四千塊來這里體驗一飯的高端客群,而眼下這種客群是不存在的,這么高的投資很難收回成本。
“而且國內現在也缺高端酒店的管理運營人員,就算酒店建成恐怕也很難提供與環境相匹配的服務以及維護工作,這肯定會降低飯店的入住體驗。”那怕是到了后世,國內大多數頂級酒店的管理方也是外國人,更何況現在?
香山飯店有四絕,趙無極的畫、冰裂紋地毯、會見松和飛云石,趙無極是在西方享有盛名的抽象畫家,他這幅畫日后價值兩個億;但是在當時,很難被人理解,香山飯店的第一任總經理也是轉業軍人,他第一次看到這幅畫時說,“趙無極這也叫畫?這種畫,我也能畫。”
這話如果是普通顧客說倒也沒啥,但身為這樣一家文化底蘊濃厚的酒店的管理者,在藝術方面一無所知的話,肯定是不太合適的。
貝聿銘對賓館中不同類型鮮花的數量、擺放位置,隨季節、天氣變化需要調整不同顏色的鮮花等等都有明確的說明,可謂匠心獨具,可惜這些也沒有執行下去。
日后趙無極也吐槽過,“在那里,明代圖案的地毯上滾著可口可樂罐子;我不想畫彩色作品,因為那會破壞整體和諧,飯店主管顯然不欣賞我的畫作,賓館欠維護,花園無人料理,真是災難,人們到處掛上俗氣的畫,違背了貝聿銘的初衷。”
“這些就不用說了,眼下選址已經確定,項目肯定要建在這里,你還是只說建筑方面的問題吧!”章風文打斷了林樓的話,都到這種地步了,項目該不該建,應該建在那里,已經是不容更改的了。
“好吧。”林樓點點頭,略過這個話題,“從建筑和自然的關系上來看,香山飯店的設計甚至還不如原來的虛朗齋,虛朗齋和香山的山、水、建筑互相協調,相互呼應;而香山飯店的體量有些過大,巨大而潔白的建筑外觀顯得很突兀,和周圍的景致不協調…”
“香山飯店是自然圍繞著建筑,建筑具有絕對的主導權…..而在傳統的東方園林中,自然和建筑都沒有主導另一方,二者是一種共生的姿態…”
“進入時的空間層次鋪墊不夠…僅有一個小庭院作為過渡,顯得過于直白和急切,缺少東方文化所特有的含蓄和層次。”
“再從細節上來看…粉墻黛瓦,看起來似乎不錯,但這么大面積的屋頂,全都用瓦片的話,就不太合適了,風吹日曬久了很容易出現開裂的情況,南方以前有人專門就靠修補替換瓦片為生,雨季到來之前他們的生意非常好。”
“青瓦片本來的服務對象,都是古代民居,體量不大,層數不多,更換還不那么麻煩,然而香山飯店盡管也不是什么摩天大廈,要是動不動換瓦片的話,這成本就高了。”現代建筑的體量是古代難以比擬的,許多原本不存在的問題一放大就出現了。
瓦片就是其中之一,皇宮這種大體量建筑所使用的可是特制的琉璃瓦,和一般青瓦片還不一樣,香山飯店落成后不久,就出現了瓦片開裂的問題,所以貝聿銘在日后設計蘇州博物館的時候,就改成了用玻璃和石板來做屋頂。
林樓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從整體規劃說到細部,這里面有些是章風文想過的,有些是他沒想過的,但無論那一條似乎都有道理。
這讓章風文糾結起來,我到底要不要給吳委員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