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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圍攻(二十七)

  “那是什么東西?”

  塹壕里,溫特斯指著江畔的堡壘問。

  “哪個?”梅森立刻靠了過來。

  “那些窟窿眼,”溫特斯向學長示意。

  順著溫特斯指的方向看去,梅森明白了,對方是在問斜堤上的淺坑。

  “我也不知道那些坑叫什么,”梅森面露苦笑,語速飛快地解釋,“敵人堡壘周圍原本是沒有那些坑的,但是自從被洛松少校的騎兵直接沖到了坡頂上之后,他們立刻就在坡度較小的堤面上挖了那些坑,所以我叫它們‘陷馬坑’。唉,敵人在戰爭中學習戰爭,我卻在用上一場戰斗的經驗指揮下一場戰斗。”

  “沒有人不是在用上一場戰斗的經驗準備下一場戰斗,”溫特斯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城堡,神情自若,“這不就是在戰爭中學習戰爭?”

  聽到學長的話,他重新檢視了一遍堡壘周圍的斜堤,確認那些較為陡峭的斜堤,還是常規的樣式。只有比較平坦的幾個坡面上,才額外挖了淺坑。

  而且他又有了一些新發現:淺坑不多不少,一共三排,形似蜂巢,目測總寬約有兩米。

  兩米,一個很微妙的距離。

  如果是在平地上,溫特斯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可以騎著長風輕松跨過去。

  即使是不如長風的戰馬,只要受過適當的訓練,不畏懼溝渠,也能跳過去。

  換而言之,兩米寬的明溝,對于騎兵來說,是一個值得冒險的地形。

  然而要是再算上斜堤的坡度,風險就會變得非常不可控。

  溫特斯將自己擺到敵方指揮官的位置,假如由他來主持防御,他會再挖一排或兩排淺坑,把寬度加到三米,干脆斷絕敵方騎兵直接沖坡的念頭。

  可對方偏偏就只挖到兩米——考慮到堡壘外圍一個多余的陷坑都沒有,溫特斯很確信,布置這些“陷馬坑”的指揮官,是在故意用一道有風險、但是必要時值得一試的壕溝,引誘他的敵人發起攻擊。

  這種算計到極致的風格,讓溫特斯很討厭。

  “對面,”雖然已經從信中得知了敵軍指揮官的身份,但溫特斯還是感覺有些不可思議,“真的是詹森·科尼利斯嗎?”

  梅森沒有什么底氣地回答:“從城里跑出來的‘內應’是這樣說的。

  “本部長——南方面軍總司令;雷蒙德·蒙泰庫科利老師,炮兵總監;還有一位弗利茨少校,軍需總監。

  “據說諸王堡人偷偷管他們叫‘三架泥巴馬車’。因為雖然還有一位威廉·洛德韋克中校,但實際上,大小事務都是由前面三人說了算。”

  “聽起來,像是科尼利斯本部長的作風,”正在數射擊口的溫特斯,隨口點評了一句。

  梅森隱約聽出了一點私人恩怨的味道,問:“你…認識本部長?”

  “您呢?”溫特斯不置可否,反問,“您認識本部長嗎?”

  “我怎么可能認識本部長,”梅森下意識搖頭,但他覺得自己的回答不夠準確,又急忙改口道,“我當然是認識本部長的,不過本部長應該是不認識我的。”

  溫特斯頭也不回地說:“這點,我和您一樣。所以您覺得,我‘認識’科尼利斯本部長嗎?”

  梅森明白了溫特斯的意思,但這讓他更加不解,“那為什么感覺,你好像對本部長…有點意見?”

  “因為他抽過我一鞭,”溫特斯轉過身,似笑非笑,“并且沒有給我道歉。”

  梅森啞口無言,體罰在陸軍學院是家常便飯,把挨一鞭子記在心上,未免有點小氣。但這個時候勸人放下“仇恨”,似乎又很不合時宜,更不必說是要勸維內塔人。

  梅森換了個話題,改問更要緊的事情,他不安地問:“騎士堡…你怎么看?”

  怎么看?

  溫特斯沒有立刻回答。

  比起他上一次“進出”諸王堡的時候,諸王堡的城防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如果說原本的諸王堡新城是一棟漏風的房子,現在不僅墻上的缺口被堵住了,還新修了帶刺的籬笆,挖了排水溝,并且從隔壁借來了至少兩千條狗。

  單就騎士堡來說,騎士堡所在的位置,原本是新城城防最薄弱的環節。

  約翰·杰士卡曾教過溫特斯:“地圖接縫處有大學問”。

  溫特斯自己的感悟則是:“地形交界處也有大學問。”

  新城的最北端、江水與大地之間的這片區域,土質松軟,很難把基礎打得牢固,所以新城的城墻在這里拐了個彎,順著江水的方向向東折去,讓出了很大一片河岸。

  并且,可能是由于預算已經消耗得差不多,所以臨江的這部分城墻沒有用石頭砌,而是用兩道木墻中間夯上土,草草收尾。

  所以如果沒有聯省人加修的工事,溫特斯會選擇此面城墻作為突破口。

  即使有騎士堡的存在,此處也并非不能攻打。

  只不過,需要付出的成本,會十分高昂。

  沒錯,成本。

  一旦開始考量“成本”,那么攻城方就會很自然地將目光投向新城的其他區域,尋找突破“成本”更低的位置。

  比如國王堡、“城堡”堡、瑪吉特島、舊城區…

  這是非常理性的思路,但重點不在于此。

  重點在于,這種被敵人牽著走的感覺,讓溫特斯本能地感到不適。

  他說不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但他就是覺得別扭。

  仿佛是鉆進了一間蛛網密布的小屋,黏黏糊糊的蜘蛛網掛在手上、臉上、胳膊上,燈光昏暗,眼睛看不到蛛網的存在,可討厭的觸感卻又證明,它們切實的存在。

  溫特斯就是有這種感覺。

  但他不能跟梅森學長說。

  他注視著梅森——學長的臉色蒼白而灰暗,盡顯疲態,一看就是沒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嚴重的黑眼圈就是明證。

  可是那雙遍布血絲的眼睛,卻有著一種病態的亢奮,甚至是神經質——這則是承受了過大壓力的緣故。

  即使梅森什么都不說,溫特斯也能感覺到,由于諸王堡的戰況沒能取得預想的進展,學長已經開始陷入自我懷疑。

  對自我的懷疑導致自我加負,從而引發惡性循環。

  溫特斯很理解學長,因為他也陷入過這種自我懷疑中,或者說,他無時無刻不在自我懷疑,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否是最優解,懷疑自己是否辜負了他人。

  語言在這種情感面前,是很無力的。

  面對自我拷問,每一個人都只能靠自己挺過來。

  所以溫特斯沒有辦法開導學長,因為沒有意義,反而會雪上加霜。

  他也沒有辦法直接說出自己的“蛛網纏身”的不適,因為那只是一種模糊的感受,而且同樣有可能讓梅森學長更加痛苦。

  “我和你的判斷一致,”溫特斯決定就事論事,只談客觀情況,不談主觀感受,“

  騎士堡雖然不大,但是防御很完備,不好啃。去看看其他地方吧,先去看看國王堡,然后再去看看瑪吉特島。”

  梅森點了下頭,轉身領路。

  “對了,”溫特斯跟在后面,“從城里跑出來的那個‘內應’,雖然國王堡沒拿下來,但是在見蓋薩準將之前,我還是想先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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