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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平息狂暴之靈(十五)

  小獅子的嘴角掛著寬容的微笑:“‘鐵峰郡之主’呦,只要你不打算賴賬,那就不愁沒有清賬的方法。”

  “譬如?”溫特斯的臉上可是一丁點笑意都沒有。

  見溫特斯一定要當場問個清楚,小獅子眨了眨眼睛,前傾身體,湊近溫特斯,剛要開口,卻被腳步聲打斷。

  皮埃爾揭開門簾,提著馬扎走了進來。

  小獅子立即打住,拉開與溫特斯的距離,并朝著后者使了個眼色。

  然而溫特斯視若無睹,重復了一遍先前的問題:“譬如什么?”

  小獅子聞言,禮貌地對著皮埃爾笑了一下,隨后轉頭看向溫特斯,和氣地問:“赫德語譬如你能不能先打發走你的小狗崽子?”

  溫特斯似笑非笑,“皮埃爾,”他微微仰頭,如實為小米切爾翻譯,“亞哈奇閣下說你是我的‘狗崽子’,問我能不能把你打發走。”

  皮埃爾肅立在血狼身后,連看也不看小獅子一眼,沉聲回答:“我本來就是閣下的獒犬,您要我去哪,我就去哪。”

  溫特斯重新看向小獅子,鄭重地告知后者:“皮埃爾·吉拉德諾維奇·米切爾,擁有我無保留的信任。所以無論你有什么話,都可以當著他的面講。”

  他頓了一下,著重補充道:“更何況,米切爾先生才是日后要與赤河部對接的人,你想談的事情越重大,越應該有他在場。”

  小獅子抬頭看向皮埃爾,后者明明被血狼著力抬舉了一番,卻沒有流露出感恩戴德或是洋洋得意的神情。

  外新墾地督軍使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如同雕塑一般,侍立在血狼身后。

  小獅子盯了皮埃爾一會,聳了聳肩,站起身,抖了衣袍,正式地向皮埃爾伸出手,臉上帶著輕淺的笑意:“督軍使大人,以后就輪到咱們打交道嘍。”

  皮埃爾最初沒有任何反應,直至溫特斯沖他輕輕頷首,他才先前一步,一言不發地伸出手,象征性地和小獅子握了握。

  “行啦行啦,督軍使大人的地位我已經曉得了,接下來就該說正事啦。”

  小獅子一撩袍子,大大咧咧地坐在馬扎上,開口就直奔主題:

  “清賬其實很簡單——你不是沒有貨,赫斯塔斯。圣喬治河兩岸的鍛錘天天叮當作響,鐵峰山腳下的熔爐日日濃煙滾滾,你瞞不了我的。”

  “如果你的消息真的有你以為的那么靈通,那你就應該知道,小獅子。”溫特斯冷靜地回應:“目前我方確實沒有足夠的鐵器交換貴方送來的東西。”

  小獅子故作不解:“既然你明知你手上那些廢銅爛鐵不夠抵賬,而你們又特別急需我們的貨物,為什么還不拿出更有價值的東西來交換?”

  “比如?”溫特斯的語速不疾不徐。

  見某人明知故問,小獅子皺起眉頭,喉嚨里冒出短暫的低吼聲:“真是受不了你們維內塔人,你就別裝傻啦!”

  皮埃爾感覺到小獅子的目光特意從自己身上劃過。

  小獅子粗聲粗氣地說:“把我們真正想要的東西拿出來吧!軍刀!火槍!盔甲!藥子!你們能拿出來多少,我們就要多少,價錢隨你們開——當然啦,前提是要公道,也不能太過分…”

  小獅子喘了口氣,盯著溫特斯,用誘惑的口吻說:“我知道,你們現在很缺少大牲靈,而我們嘛,最不缺的就是這東西。只要你點頭,赫斯塔斯,我以白獅弟弟的名義向你保證,馬匹和牛羊將會源源不斷送到鐵峰郡,送到你面前,只要你點頭…”

  “赤河部的戰事不順利嗎?”溫特斯打斷了滔滔不絕的小獅子。

  小獅子挑眉:“為什么這樣問?”

  溫特斯沒有回答,只是用眼神告訴對方,“你知道我為什么這樣問”。

  “在草原上,沒有人會嫌棄自己的弓刀太多。”小獅子反問:“你們的戰事不順利嗎?你們不也是一樣在源源不斷地打造兵器?”

  溫特斯不置可否,倒是皮埃爾幾乎不可察覺地瞇了一下眼睛——小獅子的話有點太多了。

  沉思片刻,溫特斯彬彬有禮地問:“我可否認為,假如我方拒絕貴方的請求,那么我方與貴方之間現有的生意往來也會受到影響。”

  “那當然。”小獅子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牙:“你們難道真以為,我們是為了買你們那兩口破鍋,才千里迢迢從北岸跑到南岸來和你們做生意?”

  皮埃爾的鼻腔里鉆出了一聲冷哼。

  “貴方的請求我已知悉。”溫特斯頓了一下:“但是我無法立即答復貴方,這件事不僅需要我的許可,還需要我的同僚的諒解。”

  “噢!對了!我聽說了!”小獅子一拍大腿,佯裝恍然大悟:“你們搞了個什么…諸部聯盟一樣的東西…”

  “嗨!”小獅子看著溫特斯,半是挑釁、半是開玩笑地問:“本來是你自己就能決定的事情,現在都要別人點頭;本來獨屬于你一個人的部落,現在成了別人的財產。你這…你這不是等于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爹?何必如此?”

  這種攻擊根本傷不到如今的溫特斯·蒙塔涅分毫,他禮節性地笑了笑,沒有搭話。

  但是皮埃爾不能容許有人侮辱血狼,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從牙縫里擠出警告:“亞哈奇閣下,注意你的言辭。”

  “對不起,對不起…”小獅子連連擺手,誠惶誠恐地道歉:“我蠻子一個,不懂你們的風俗。”

  “你…”皮埃爾瞪起眼睛。

  溫特斯輕輕拍了拍皮埃爾的腿,下一秒,皮埃爾坐了回去,但是依舊怒視著小獅子。

  “好啦,別瞪我啦,督軍使閣下,你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啦。”小獅子笑著說:“你其實也不怎么生氣吧?沒必要演這一出,哪怕你什么都不做,赫斯塔斯也不會介意的。”

  皮埃爾這一下是真把拳頭攥緊了。

  小獅子無視皮埃爾,笑著問溫特斯:“你們兩個難道提前排練過?”

  “完全沒有。”溫特斯輕松地應付著小獅子的諷刺,笑著反問:“但是配合得還不錯。”

  “不錯。”

  “多謝夸贊。”溫特斯把談話拉回正題:“關于貴方的請求,只要臨時最高委員會討論出結果后,我會派出最快的馬、最好的信使告知貴方。”

  “不必那般麻煩。”小獅子把雙手枕在腦后,微微后仰著,打了個哈欠,輕描淡寫地說:“在得到答復之前,我會一直在這里等。所以有了結果,直接來告訴我就好。”

  溫特斯的注意力集中了起來,但表面上,他只是指了一下皮埃爾:“小米切爾先生將會為貴部的人馬準備食宿。”

  果不其然,小獅子繼續說道:“牲靈是活物,得盡快出手。既然你們沒有足夠的貨,我希望你能同意我自行將這些牲靈,慢慢處理掉。”

  “如何‘慢慢處理掉’?”溫特斯耐心地與小獅子打啞迷。

  小獅子淺淺一笑:“當然是有人來買,我們來賣嘍。”

  聽到這話,皮埃爾眼皮直跳。

  赤河部與鐵峰郡的交易,一直都是專買專賣。

  在獅子的地盤,血狼只和白獅做生意;在狼的地盤,白獅也只和血狼做生意。

  小獅子等于是在威脅,如果溫特斯·蒙塔涅一方不滿足他們的要求,赤河部就會尋找新的合作者。

  溫特斯善意地提醒:“特爾敦部去年才來過一次,赫德人現在在新墾地很難受到歡迎。”

  小獅子氣定神閑:“草原上,狼有狼道,馬有馬道,獅子自然也有獅子的道路。”

  溫特斯沉吟片刻,一針見血地問:“請問,貴方是在請求?還是告知?”

  “請求如何?”小獅子不為所動:“告知又如何?”

  “請求的話,同樣需要交由臨時最高委員會討論、批準。”溫特斯的目光凝聚成針,直視小獅子的雙眼,語氣中帶著警告意味:“如果是告知,我很感謝貴方能夠事先通告。”

  小獅子頂了一會,但還是敗下陣來。

  小獅子錯開視線:“就把它當成是請求吧。”

  “非常感激。”溫特斯頷首行禮:“我會盡快給貴方答復。”

  說罷,溫特斯示意皮埃爾送客。

  “等等!還有一件事!”小獅子叫嚷起來:“這件事總該不要那個什么委員會準許,你現在就答復我!”

  “請說。”溫特斯的眉宇間涌上一絲好奇。

  “塔尼里亞群島上,還有很多赫德人。”小獅子語速急促:“你不是維內塔人嗎?維內塔現在不是占了半個塔尼里亞群島嗎…”

  “是五分之三。”溫特斯本能地糾正。

  “什么?”

  “沒事,你繼續。”

  “不管怎么樣,你在維內塔總該有些門路吧?我哥哥和我指望你能幫助我們,把被囚禁在群島上的諸部子弟贖出來、送回草原…”

  小獅子緊盯著溫特斯,重重地說:“就像我們幫你把流落在大荒原的帕拉圖人送回去一樣。你會幫我們嗎?”

  溫特斯“唔”了一聲。

  這個今天最不應該被拒絕的請求,卻讓溫特斯犯了難。

  小獅子看到溫特斯的臉色,皺著眉頭補上了一句:“價錢好說。”

  “不是價錢的問題。”溫特斯面露苦笑,誠懇地解釋,“自從我踏上帕拉圖的土地,我與身在海藍的家人之間,就只有少得可憐的幾次通信。而且以目前的情況,我想不到如何才能安全地把人從塔尼里亞送回帕拉圖。相比之下,贖人倒是簡單…”

  小獅子越聽越失望,但他也瞧出溫特斯的話句句屬實,沒有撒謊。

  他重重嘆了口氣:“那…那就這樣吧。”

  “不過,我向你保證。”溫特斯拉住小獅子的手,看著小獅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只要條件允許,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將那些流落到塔尼里亞群島的人們帶回家鄉。”

  末了,他也補上了一句:

  “不收錢。”

一段時間后  送走小獅子的皮埃爾,回到偏帳,第一句話是: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閣下,和獅子做交易,沒有好下場。”

  “生意嘛,就是這樣。”溫特斯雖然一天正經生意也沒做過,但還是不自覺在皮埃爾面前擺出了維內塔人的架子,淡淡一笑,“現在是白獅占據主動,他捏住了我們,如果給我機會,我也會捏住白獅的。”

  “那怎么辦?”皮埃爾不甘心地問:“難道我們就只能任由赤河部的蠻子拿捏?”

  溫特斯聞言,收起笑容,嚴肅告誡皮埃爾:“首先,白獅不是‘蠻子’,赤河部也不是,就是因為把他們視為‘野蠻人’,我們付出了多么慘重的代價,你難道忘記了嗎?”

  皮埃爾沉默了,片刻后,他恨聲回答:“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溫特斯注意到了皮埃爾對于赫德人根深蒂固的敵意,不過眼下不是教育小米切爾先生的好時機,所以他暫時對此保持沉默。

  更何況,這種敵意對于帕拉圖人而言,簡直就是一種本能。所以,倒也不差這一次教育機會。

  “其次。”溫特斯接著剛才的話,笑著說道:“我們與赤河部的交易,合則兩利,分則兩敗,誰能表現得越不怕兩敗俱傷,誰就能在這場拔河中占據優勢。白獅想拿捏我們,我們也一樣能拿捏他。”

  “那我該怎么做?”皮埃爾問:“要把小獅子軟禁起來嗎?”

  “不必,照顧好小獅子,等我消息。”溫特斯笑了笑:“我倒想看看,赤河部能和誰勾搭上。”

  皮埃爾點了下頭,又請示道:“貝爾剛才遣人遞來口信,宮帳那邊的‘大宴’差不多快要結束了,您要再回去露個面嗎?”

  “露面?”溫特斯下意識摸了一下眼眶,痛得直吸涼氣,他沒好氣地說:“露什么面?被打腫的‘面’?”

  皮埃爾也笑了笑:“那我告訴貝爾,讓他直接把那些醉鬼送走。”

  溫特斯輕揉著眼圈,突然有了個想法,他跳下行軍床,對著皮埃爾一揮手:“走,跟我來,帶你去個地方!”

  說罷,溫特斯大步流星走出偏帳,皮埃爾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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