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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再造家國(十一)

[楓石城]熜  由會議室臨時改造成的閱卷室里,某人正在大發雷霆。

  “來聽聽!這都是些什么見鬼的回答!”

  安德烈把摔在桌上的試卷冊拎了起來,轉身向著閱卷室里的其他人,一字一句地念道:

  “常識,第五題,[船為什么能漂浮在水上]?答,[因為木頭能浮在水上,所以船能浮在水上]。”

  閱卷室里瞬間響起一陣歡快的笑聲。

“[臟話]!”安德烈又重重把試卷摔在桌上,大罵:“答案都給在題目里了,還能答錯!”熜  閱卷室里的笑聲更加響亮了。

  安德烈使勁掰著試卷冊的封邊——也就是蓋著姓名和座位號的部分,試圖掰開一道縫隙。

  發現試卷冊的裝訂十分結實,光靠手掰不動以后,他又四下尋找裁紙刀。

  “不行!”安德烈神經質般念念有詞:“我一定要看看,一定要看看,究竟是哪個蠢貨,能蠢到這種程度!”

  “嗨!你手里那冊還算好的,聽聽我這冊的!”旁邊另一名正在批卷的獨眼騎兵上尉轉過身,舉著試卷冊,抑揚頓挫地念道:“常識,第五題。問,[船為什么能浮在水上]。答…”

  獨眼上尉故意停頓片刻,吊足了其他人的胃口,方才揭曉懸念:“…[因為是主的旨意]。”

閱卷室里又是一陣哄笑。熜  獨眼上尉拿起手絹,揭開眼罩,擦了擦空洞的眼窩:“哎呦,真是的,勾得我傷口都疼了。”

  由于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場覆蓋全軍所有非正式軍官的考試,幾乎就是一次對新共和國軍隊的大型摸底檢驗,所以考試成績自然也是十分要害的情報。

  籌備會議不能——也不好意思——任用外部人員批閱試卷。

  因此凡是不值勤、還能行動的正式軍官,甚至包括洛松上尉這樣的傷員,全都出現在了閱卷現場。

  隨著安德烈和洛松打響第一槍、第二槍,閱卷室里的氣氛徹底熱鬧起來。

  一眾正式軍官紛紛將自己看到的離譜回答拋了出來。

“政治,第一題,[‘聯盟’的全稱是什么?]”有人開懷大笑:“答,[聯盟的全稱是‘聯盟’]。”熜  “地理,第二題,[兩山狹地中的‘兩山’,指的是哪兩座山脈?]”有人啼笑皆非:“答,[南山和北山]。嘿!還真不能說他完全錯,至少方位是對的。”

  閱卷室角落飄來一個聲音:“那請聽我手頭這位的答案。[兩山狹地中的‘兩山’,指的是]…[大山和小山]。”

  另一位軍官不甘示弱:“[白山和黑山]。”

  “[銀雀山和鐵峰山]。”有人殺死了比賽,打趣道:“才知道,原來兩山狹地的‘地’,說的是新墾地!”

  “地理題都是小意思,來聽聽我這個!時事,第三題,[前任聯省首席國務秘書和現任聯省實際執政者是誰?]”

  有人樂得前仰后合:“答,[前任國務秘書是血狼,現任執政者是溫特斯·蒙塔涅]。”

一石激起千層浪,立刻又有人跟上,大聲念道:“時事,第四題,[559年初于諸王堡發動政變,導致內戰爆發的現任諸王堡政府大議事會議長是誰?]。答,[是血狼]。”熜  “時事,第五題,[虹川軍政府的現任元帥是誰?]。答,[是溫特斯·蒙塔涅閣下]。”

  “時事,第六題,[維內塔共和國現任執政官是誰?]。答,是[血狼閣下]。”

  “時事,第七題…[血狼]。“

  一對答案,眾人忽然發現,凡是問到人名的題目,簡直是“溫特斯·蒙塔涅”和“血狼”的重災區。

  洛松上尉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調侃地問:“切里尼中尉,你們手下的人怎么回事?是不是就認識一個血狼?”

  “別亂說!”安德烈氣哼哼地說:“我現在手里這個,問誰是虹川軍政府的頭頭,答的可是[理查德·梅森]!”

閱卷室內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哄笑,眾人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熜  笑聲消散以后,安德烈一聲長嘆,頹然倒在閱卷室內僅此一張的躺椅上,拿卷子遮住自己的臉,痛心疾首地吶喊:

  “原來我們一直都是在依仗這樣一群文盲在打仗嗎?!”

  洛松上尉忍俊不禁:“不然你以為呢?你以為誰都像我們一樣,懂得那么多的知識嗎?”

  理查德·梅森推著一小車新裝訂好的試卷冊一路分發,最后來到安德烈和洛松身旁,剛好聽到兩人的對話。

  望著閱卷室內一眾堂而皇之嘲笑他人的騎兵科、步兵科校友,梅森不由得輕輕搖著頭,嘆了口氣。

  “您嘆什么氣?”安德烈敏感地察覺到學長的微表情,像被針扎了一樣,一下子坐了起來:“至少我知道,船能浮在水上,是因為浮力!”

“我知道你知道。”梅森先是鎮定地解釋,啞著嗓子安撫安德烈:“我沒有笑話你們。”熜  隨后,他又長嘆一聲,悠悠低聲道:“我只是在感慨——教育是一種何等偉大的力量。”

  “啊?”安德烈一時間沒搞明白學長的話是什么意思。

  “快批卷,快批卷。”趁著安德烈還沒反應過來,梅森趕緊把小車上的試卷冊往安德烈手里塞,催促道:“參加考試的預備軍官,今晚估計沒一個能睡著。趕快把卷子批出來,好公布下一步方案,讓他們放心。”

  安德烈本能地接過試卷,剛想叫幾聲苦、抱怨一下閱卷人太少,可梅森學長已經推著小車,飛快地溜走了。

  安德烈與洛松對視了一眼,只得好大不情愿地回到崗位,繼續面對那些令他們頭皮發麻的離譜回答。

  另一邊,梅森推著小車,回到位于走廊另一端的裝訂室,發現負責裝訂的文員都已經不在,唯一留在裝訂室的白山郡的伍茲中尉正在泡花草熱蜜水。

“都裝訂好了嗎?”梅森沙啞地問。熜  “對,全都裝訂好了。”伍茲中尉指了指地上的試卷冊,同樣啞著嗓子回答:“天色太晚了,我就自作主張,讓文員們先走了。”

  說著,工兵中尉伍茲倒了一杯芳香四溢、熱氣騰騰的蜜水給炮兵上尉梅森,感慨道:“真不容易呀,學長。”

  梅森接過熱蜜水,卻沒直接品嘗,而是等到伍茲中尉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才像慶祝勝利一樣,輕輕和后者碰了碰杯:“是呀,真不容易,但咱們還是把這件事給辦成了。”

  兩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會議桌,最后三十套等待批閱的試卷冊靜靜躺在那里,如同一沓尋常的卷宗。

  但看這平凡的結果,完全無法想象為了得到它,理查德·梅森、伍茲·弗蘭德等此次考試的籌備者們,付出了多少心血與汗水。

  比起舉辦考試本身,閱卷人手不夠,算什么困難?

須知,單單是把“考試”這一概念灌輸給受試者,就已經讓梅森和伍茲精疲力盡。熜  除了第一次建軍時期,溫特斯·蒙塔涅親自授過課的一小部分人,大部分非正式軍官和預備軍官沒有受過正式的文化教育,甚至不明白什么是“考試”,將其與“考驗”混為一談。

  于是乎,不少應考者想當然地以為,“考試”是類似凡人死去以后,想要通過天堂大門必須回答的詰問,例如“你虔誠嗎”、“你忠貞嗎”、“你撒過謊嗎”等等;

  或者是傳說故事當中,大英雄們必須達成的若干偉業——抓豬、斬蛇、捕牛乃至生死決斗。

  不少人被嚇得夠嗆,因為天堂守門人的詰問,一般人肯定無法通過,不然還要煉獄和懺悔室干嘛?

  而抓豬、捕牛之類的大英雄們都九死一生的考驗,想想也知道有多危險。

  事實上,關于考試的形式、科目、范圍等等信息,在張貼和下發的公告中,都已經有了詳細說明。

奈何“字太小、又太多”,“大伙看不懂”,“也懶得看”,所以反而是各種夸張離奇的訛傳不脛而走,人人講得有聲有色。熜  得知這一消息,正在忙著刊印試卷的梅森和伍茲不得不親自走遍各郡部隊的軍營,給應試者們開會,當面說明、講解“考試”的相關內容。

  不知廢了多少口舌、回答了多少蠢得令人發笑的問題、耐心解釋了多少遍,才算把這場意料之外的風波平息下去,使得“大考”順利舉行、不致延期。

  此場“大考”不僅在楓石城有考場,在沃涅郡、鐵峰郡、白山郡、雷群郡、邊江郡乃至鏡湖郡都設有考場,

  先期印好的試卷已經快馬發往各郡,假如考試延期,那就將“牽一發而動全身”。

  路途遙遠的鐵峰郡、邊江郡考場,根本來不及通知。一旦前兩者提前啟封試卷,那么原則上來說,所有試卷就都要作廢,題目也要重新出具。

  如此一來,不僅會造成極大的浪費,更是在全行省面前丟人現眼。

反過來說,此次覆蓋新墾地的“大考”成功舉辦,同樣是在各郡行政機構、各自治市乃至楓石城的豪強大族的注視下,漂亮地展示了一回手腕。熜  這一次,是軍隊內部的“測驗”。

  下一次,就是同樣覆蓋新墾地、但是面向的是軍隊以外的“選拔”。

  新生的共和國將不再僅僅是從新墾地汲取金錢、物產和戰馬,她還要汲取這片土地的人才。

  到那時,新墾地的知識階層和士紳家族都要面臨抉擇——是否要跳上這一艘新船。

  那就是他們要苦惱的事情了。

  而眼下,克服種種困難、成功完成了這樣一番壯舉的理查德·梅森和伍茲·弗蘭克,值得喝一杯熱乎乎的蜜水慶祝…順便治治嗓子。

“接下來呢?”伍茲小聲問。熜  “接下來就是等試卷批出來,成績列出來。”梅森抿著熱蜜水,嘆了口氣:“軍官團的文盲程度…比我們預想中的還要糟糕。”

  “不怕,教就好了。”伍茲瞥了一眼傳來吵鬧聲的門外,揶揄道:“既然老元帥的軍校都能把那群肌肉棒子教成現在這樣,那么我們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此言一出,兩人相視會心一笑。

  但是很快梅森又陷入習慣性地擔憂之中,他捧著杯子,苦惱道:“可是我們現在去哪找那么多的教師?我們太缺人手了!太缺太缺了!合格的文員們已經快要累死了,總不能讓那些家伙…”

  梅森用腳尖虛指了一下走廊另一端:“去當啟蒙老師?他們,恐怕沒有那么多耐心。”

  伍茲也苦惱不已,不過經歷了河谷村會戰之后,曾經處處小心謹慎的工兵中尉已經學會在今夜不為明天的事情操心。

“還是享受現在吧。”伍茲笑著說,他走到墻角的檔案柜旁邊:“我知道抄寫員們藏酒的地方,應該是…”熜  短暫翻找過后,伍茲從堆積如山的卷軸中抽出一瓶葡萄酒:“這里!”

  “文員平時在工作場合喝酒嗎?”梅森目瞪口呆。

  “不喝點酒。”伍茲微笑著回答:“怎么熬得下來呢?熱蜜水兌一點葡萄酒,會更好喝。”

  說罷,伍茲給梅森和自己的酒杯里,都倒入了一點葡萄酒。

  暗紅色的酒液和淡金色的蜜水混合,呈現出一種瑰麗的淺粉色。

  “致偉大的教育。”伍茲舉杯:“是它讓我們成為我們。”

梅森想了想,笑著碰杯:“還要致考試——出題果然比做題更有趣。”熜  另一邊,在溫特斯的家中。

  “怎么才兩個?”溫特斯掃了一眼坐在客廳、大眼瞪小眼的兩名新晉施法者學員,一邊給莫里茨中校倒酒,一邊悲憤地問:“還有一個是傻的。”

  嗅到酒精的氣味,莫里茨中校的鼻尖不自覺地微微抽搐,使得他恰當精致的五官都變得有些不自然。

  但是中校最后也沒伸手去碰杯子。

  “能有兩個,已經不錯。”聯盟頂級施法者無精打采地給溫特斯解釋:“一個都沒有,也很正常。”

溫特斯仔細端詳中校,小心地問:“您真的戒酒了?”熜  “戒了。”莫里茨中校打了個哈欠。那種慵懶的動作,溫特斯感覺自己一輩子都模仿不來。

  “那把他們兩個交給您,可以嗎?”溫特斯鄭重地問。

  莫里茨中校又打了一個哈欠,一句多余的話也不想說:“你放心,就可以。”

  “過來。”溫特斯招手。

  克勞德和瓦希卡不明所以地小步挪到溫特斯面前。

  “原本,應該更有儀式感一些,不過…”溫特斯瞄了一眼已經昏昏欲睡的莫里茨中校,清了清嗓子,笑著對克勞德和瓦希卡說:“總而言之,恭喜你們兩位,你們——被保送了。”

克勞德和瓦希卡花了一點時間,才猜出來“保送”是什么意思。喜悅之情瞬間溢出兩人的雙眼,如果不是在血狼面前,他們恐怕是要跳起來揮拳慶祝。熜  緊接著,二人又聽到血狼說了一段他們不甚理解的話:“從今天開始,你們被選中,成為第二軍事學院魔法作戰課的第一批學員,并有幸得到莫里茨·凡·納蘇中校傳授技藝。這意味著我、最高委員會乃至共和國對你們的絕對信任。以下的話,是我被選中時,他們對我說的話,現在,我說給你們聽。”

  溫特斯握住克勞德和瓦希卡的手,從自己的掌心向二人的掌心短暫投射出一縷能刺痛人的魔法之火。

  “當你們有朝一日使用這力量時,記住它們從何而來。”溫特斯一字一句地說:“切莫辜負先烈之血。”

  克勞德和瓦希卡懵懂但又鄭重地點頭。

  無精打采地倚著酒柜的莫里茨中校,半閉著的雙眼中,似有一點淚光。

  “現在。”溫特斯松開手,下令:“退后半步。”

克勞德和瓦希卡條件反射地整齊退后半步。熜  “立正。”

  克勞德和瓦希卡筆直立正。

  “敬禮。”溫特斯也后退半步,與克勞德和瓦夏一道,向中校敬禮:“向聯盟最優秀的施法者,致敬!”

  莫里茨一點點站直身體,并攏靴跟,鄭重還禮。

  次日。

同樣是在溫特斯家中。熜  “等等。”半躺在長椅上的溫特斯,將手中的傳單從眼前拿開,一骨碌坐了起來,挑眉看向小桌另一側的小小普里斯金:“你說這玩意是誰寫的?”

  隨著血狼將傳單拍在桌上,那用加大字體印在傳單第一行的聳人聽聞的標題也暴露在小小普里斯金的視野中:

  《謊言、背叛和屠殺——第二次諸王堡血夜始末》

  “卡伊·莫爾蘭。”小小普里斯金夾著膝蓋,小聲回答。

  請:m.ddyue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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