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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再造家國(六)

  “…格羅夫·馬格努斯早有預謀,暗中投靠他的衛戍部隊連夜封鎖了諸王堡——他們甚至沒有等到天亮以后,議員都去大議事堂開會時再動手——直到格羅夫的走狗上門抓人,很多議員都不知道政府軍在新墾地的慘敗…”

  說話時,卡尹·莫爾蘭的雙手一直緊緊抓著膝蓋。

  他克制情緒波動,竭力保持鎮定和風度。盡管如此,其他人仍能從他的肢體語言中輕易看出他是多么后怕。

  由于在河谷村會戰之后,諸王堡政府第一時間封鎖了與新墾地行省的陸上通道。

  以至于新墾地的軍政官員們對于偽議長格羅夫·馬格努斯“清洗本土派議員、迎聯省軍隊入境”的過程的了解,只能來自民間書信中的流言風語。

  通過當事人卡尹·莫爾蘭議員的親身講述,在場的三位校官終于撥云見日,弄清楚了籠罩在團團迷霧中的“二次諸王堡政變”始末。

  “看樣子,格羅夫·馬格努斯與剛畢業的軍官生倒是有些相似之處。”馬加什·科爾溫中校望向幾位校友,打趣道:“‘第一次’雖然狼狽,但還是學到了不少東西。等到‘第二次’辦事的時候,就熟練多了。”

  馬加什中校試圖拿一個葷段子來活躍氣氛,但是他的三位目標聽眾里面:

  溫特斯沒聽懂,因為不幸的蒙塔涅上尉壓根沒機會參加“勝利游行”——紙醉金迷、花天酒地的畢業狂歡之旅。

  作為老正經人,斯庫爾·梅克倫上校臉紅了一下,也沒好意思接話;

  至于蓋薩·阿多尼斯上校,則是一點也沒有被馬加什中校的低俗段子逗笑。

  “你說格羅夫蓄謀已久,一晚上就把所有反對者都抓了起來。”蓋薩上校死死盯著卡尹·莫爾蘭,被傷疤覆蓋的半張臉微微抽搐,顯得十分可怖。

  他高聲質問后者:“那你是怎么跑出來的?”

  “全靠克來爾·羅納德少校提前報信。”卡尹·莫爾蘭沒被蓋薩上校嚇住,冷靜地回答:“我換了衣服,假裝成是少校的副官。跟著少校,連夜從諸王堡逃了出來。”

  蓋薩上校卻并不打算輕易放過卡尹·莫爾蘭,他咄咄逼人地問:“可是現在只有你在這里,羅納德人呢?”

  “我不知道。”卡尹的目光灰暗下來。

  “你不知道?”蓋薩上校的語氣愈發嚴厲。

  “當時,格羅夫的走狗窮追不舍,羅納德少校把他的馬換給了我,自己掉頭引開了追兵…所以我不知道少校現在如何。”卡尹·莫爾蘭眼圈微微泛紅,十分動感情地說:“但是如果沒有羅納德少校的犧牲和幫助,我今天不會有機會坐在這里。”

  馬加什中校見狀,從懷中取出絲綢手絹,輕輕放在卡尹·莫爾蘭面前。

  卡尹·莫爾蘭感激地點點頭,拿起手絹擦拭眼角。

  蓋薩上校則鄙夷地撇了撇嘴:“省省吧!誰知道是不是你出賣了羅納德,好叫自己能逃回新墾地。”

  “上校。”卡尹·莫爾蘭放下手絹,直視蓋薩·阿多尼斯:“我可以指著我父親的墳墓起誓——我今天說的話句句屬實。”

  “是嗎?”蓋薩冷笑:“可我不信。”

  卡尹·莫爾蘭在桌下緊握雙拳,拿出了最誠懇的口吻:“那我要怎么做,您才肯相信我?”

  “無論你做什么,我都不會信任你。”蓋薩嘲諷地回答。

  會議室里的火藥味越來越濃,斯庫爾上校看向將卡尹·莫爾蘭帶到眾人面前的溫特斯·蒙塔涅,指望后者能有所行動。

  溫特斯卻始終一言不發,置身事外地觀察著突然變得極具攻擊性的蓋薩上校,與在上校的攻擊下忍氣吞聲、艱難周旋的卡尹·莫爾蘭。

  從清晨在市政廳入口遇見蓋薩上校那一刻開始,溫特斯就敏銳地發現“議員先生”并未將一切對自己和盤托出。

  至少,卡尹·莫爾蘭故意隱瞞他的人際關系狀況。

  因為蓋薩上校一見到卡尹·莫爾蘭,立即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濃重敵意;

  馬加什中校看到卡尹·莫爾蘭走進會議室,則顯得十分意外,好像事先一點也不知情——當然,這很有可能是偽裝出來的效果。

  因為詫異之余,馬加什中校對卡尹·莫爾蘭表達了歡迎,十分熱情地擁抱、親吻后者。

  看起來,兩人過去就有著不淺的私交。

  既然如此,假如馬加什中校完全不知道卡尹·莫爾蘭早已返回新墾地,倒是有些可疑。

  反觀斯庫爾·梅克倫上校,見到卡尹·莫爾蘭之后,表現出的是完完全全的震驚。

  隨之而來的是懷疑,所以大部分時間,斯庫爾上校的目光都停留在溫特斯而不是卡尹·莫爾蘭身上。

  斯庫爾上校似乎想要從溫特斯的臉上看出他與卡尹·莫爾蘭勾結在一起,到底又有什么圖謀?

  以上種種,溫特斯都看在眼里。

  溫特斯甚至發現,在座位選擇上,卡尹·莫爾蘭也無意識間表現出傾向性:

  后者雖然坐在溫特斯身旁,卻挑了一個離蓋薩上校最遠,而與馬加什中校面對面的位置。

  這使得溫特斯不得不重新思考卡尹·莫爾蘭的價值。

  因為眼下對于溫特斯來說,最重要的任務是爭取到蓋薩上校的兩票,從根源上防止新生的帕拉圖共和國淪為第二個聯省。

  所以在這個緊要關頭,溫特斯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就是自己與蓋薩上校爆發矛盾。

  對于卡尹·莫爾蘭故意隱瞞與蓋薩上校、馬加什中校的關系,溫特斯也有些不悅。

  所以溫特斯冷眼旁觀卡尹·莫爾蘭被蓋薩上校撕咬。

  見卡尹·莫爾蘭已經將其所知道的關于二次諸王堡政變的一切交代清楚,蓋薩上校毫不客氣地問前者:“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卡尹·莫爾蘭偷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狼之血,又觀察了一下會議室里的氣氛,哪怕心中有一萬句想說的話,也統統咽回了肚子。

  他搖了搖頭。

  “把他帶走。”蓋薩用力敲了敲桌子,對聞聲打開會議室大門的憲兵直接下令。

  憲兵中來自白山郡的成員當即就要上前拿下卡尹·莫爾蘭,卻被兩道身影攔住去路——是夏爾和海因里希。

  在場人人皆知,同為維內塔人的夏爾是血狼的近侍,而“行刑者”海因里希是血狼的旗手。

  有他們二人攔在前面,一時間無人敢輕舉妄動。

  卡尹·莫爾蘭求助地看向血狼,而蓋薩上校也豎眉盯著溫特斯。

  “卡尹先生。”位于眾人目光焦點的溫特斯站起身,禮貌地開口:“如若沒有其他需要我幫助的地方,還請您先行離開。”

  卡尹·莫爾蘭向在座所有人表示了感謝,雖然能看出他很不情愿,但他還是乖乖在夏爾和海因里希的保護下走出了會議室。

  會議室的大門剛一關上,蓋薩上校就扯開軍服最上面的兩顆紐扣,氣急敗壞地問溫特斯:“你這個臭小子,怎么和卡尹·莫爾蘭攪合到了一起?”

  “小鳥被老鷹追趕著逃進懷里,獵人也會護它周全。”溫特斯說了一句同時存在于奔馬之國和赫德荒原的諺語,然后嘆了口氣:“更何況他說是羅納德少校讓他來求助于我,我也不能直接把他給宰了吧?”

  斯庫爾上校聞言不禁皺起眉頭,看向一旁的馬加什中校,后者聳了聳肩。

  聽到溫特斯的話,蓋薩上校的怒火消減了一些,但仍舊沒有徹底平息,他問溫特斯:“你知道卡尹·莫爾蘭是誰嗎?”

  溫特斯巧妙地回答:“我現在只知道卡尹·莫爾蘭本人告訴我的那些。”

  “那你不妨也來聽聽我告訴你的!”蓋薩上校深吸一口氣,惡狠狠地說:“卡尹·莫爾蘭是鐵桿的紅薔薇!格羅夫·馬格努斯的走狗!第一次諸王堡政變之后,代表新墾地向著偽政府宣誓效忠的,就是他!一直以來,在新墾地跟我們最不對付的家伙,就是他!”

  “學長。”馬加什中校笑著插話:“準確來說,應該是跟您最不對付的。”

  “有什么區別嗎?”蓋薩上校立刻瞪了回去。

  “沒區別。”馬加什中校笑著擺手投降:“沒區別。”

  蓋薩上校轉過身,對溫特斯語重心長地說:“總而言之,這小子壞得很,你別和他搞到一起…”

  “如果他是格羅夫·馬格努斯的走狗。”溫特斯從來都不是聽話孩子,他皺起眉頭,反問上校:“為什么格羅夫·馬格努斯還要抓捕他?追殺他?”

  “他媽的!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蓋薩上校一拍桌子,爆了粗口:“反正羅納德生死不知,話都讓他一個人說。那他還不是想怎么說、就怎么說?說不定,是格羅夫·馬格努斯特意把他派回新墾地,來離間我們!”

  “也有這個可能。”溫特斯冷靜地回答。

  “卡尹·莫爾蘭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說,反正他就在楓石城,跑不掉。”斯庫爾上校試圖叫停無意義的討論,他的雙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盡快整備部隊,打出新墾地行省。”

  斯庫爾上校分析道:“如果卡尹·莫爾蘭所言非虛,那么二次諸王堡政變就絕非簡簡單單的軍事政變,而是格羅夫·馬格努斯把所有反對他、反對聯省干涉的本土派議員都清洗了一遍。

  換句話說,格羅夫·馬格努斯現在是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如果沒有聯省的部隊壓著,諸王堡的市民都有可能群起而攻,將他推翻。”

  “如果是這樣,我們就更要抓住時機,盡快打出新墾地!”斯庫爾上校熱切地說:“在諸王堡重新建立起統治以前,把那些與格羅夫·馬格努斯離心離德的城市、把那些和我們一樣厭惡聯省入侵的帕拉圖人,拉到我們這一邊。”

  最后,斯庫爾上校難得學著其他軍官,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斬釘截鐵地強調:“越快越好!”

  “我贊成!”馬加什中校立刻舉手表示支持,并提議道:“我們應該盡快合并管理各郡部隊手上的俘虜,從俘虜中招募人手,補充我們的損失。俘虜可是上好的兵源,只要開出足夠優厚的條件,他們會很樂意再次拿起武器。”

  “我也同意。”溫特斯也舉了一下手,俘虜統管是他一向支持的意見:“統一管理俘虜,也有利于甄別和統計。不過,招募范圍應該僅限于士兵,軍官應當另行安置,暫不考慮吸納他們。”

  斯庫爾上校和馬加什中校交換了目光,然后前者痛快地點了頭:“軍官的確應該再考察一段時間。”

  這邊,三人討論如何管理俘虜正投入。

  那邊,悶悶不樂的蓋薩上校突然開口:“卡尹·莫爾蘭現在住在哪?”

  溫特斯挑了下眉:“他現在托庇在米凱什·凱列敏家,我派了人保護他。”

  “不行,不行!不是保護,是要把他監視、看管——看押起來!不把他控制住,天知道這小子還會給咱們添什么大亂子!”

  蓋薩咬牙切齒地一拍桌子:“干脆,直接給他抓起來,關進楓葉堡的地牢里!他是紅薔薇的人,抓他名正言順!料其他人也說不出什么。”

  “我支持您的決定。”溫特斯停頓了一下:“不過,眼下這個節骨眼,恐怕不能輕易抓捕卡尹·莫爾蘭。”

  溫特斯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斯庫爾上校:“如果我們要打出去的話。”

  “怎么就不能抓?”蓋薩怒氣沖沖地問。

  “不行,確實不行。”斯庫爾上校反應過來,連忙勸阻道:“不管怎么說,卡尹·莫爾蘭也是反對聯省干涉的本土派,也是反對格羅夫·馬格努斯的紅薔薇,甚至可能唯一一個逃出諸王堡的議員。這種時候,如果公然逮捕他,肯定會傳遞出錯誤的信息。我們不僅不能抓他,還要用他,讓他去勸說那些仍被格羅夫·馬格努斯蠱惑的城市,讓他去證明格羅夫·馬格努斯的瘋狂…”

  蓋薩上校不會輕易被溫特斯說服,但是能聽得進去斯庫爾上校的意見。

  他坐在那里,生了一會悶氣,最后不甘心地說:“就算不抓起來,也得把他嚴加看管!防著他給我們搞花樣!”

  “我也派幾個人去看著卡尹·莫爾蘭。”蓋薩上校看向溫特斯:“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溫特斯笑著回答:“您派人去,還替我省了力氣。”

  “那今天就這樣。”蓋薩上校系上領口紐扣,抄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粗聲粗氣地說:“我累了,下午也不來了。”

  說罷,上校拔腿走向門外。

  “什么叫不來了?!”斯庫爾上校愣了一下,著急地追出座位:“還有大把的事情要你發話的。”

  “你們三個拍板吧。”蓋薩上校的目光掃過會議室里的一干人等,最后停留在溫特斯身上。他氣哼哼地說:“反正也不差我一個!”

  說罷,他揚長而去。

  “這…”斯庫爾上校看了看蓋薩上校的背影,又看了看留在會議室里的另外兩人,最終無奈嘆了口氣:“唉…”

  “那今天就這樣吧。”見蓋薩上校罷工示威,馬加什中校也笑著起身告辭:“我們也放一天假。”

  轉眼間,最高委員會就只剩下兩人、三票,徹底失能停擺。

  通往隔壁房間的小門被輕輕推開,露出一個腦袋——是白山郡的伍茲·弗蘭克中尉。

  老實的伍茲中尉,是被其他選入籌建會議的軍官們推出來“偵察敵情”的。

  由于嘔心瀝血制定的方案一次又一次被無情駁回,致使被選入籌建會議的各郡軍官們,對于四人最高委員會生出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同仇敵愾情緒,意外地增進了各郡骨干中層軍官的互信和友誼。

  “上校。”伍茲中尉硬著頭皮問斯庫爾上校:“我們長官他…”

  “走啦。”斯庫爾上校動作緩慢地摸出煙斗,滿臉都是倦色:“馬加什中校也走了。”

  “那我們…”

  “你們也休息一天吧。”

  此話一出,隔壁房間瞬間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聽那感覺,簡直比打了勝仗還高興。

  “是!”伍茲中尉向斯庫爾上校敬了個禮,又向蒙塔涅學弟敬了個禮,高高興興地消失在門后。

  溫特斯示意坐在角落的記錄員也離開,于是偌大的會議室里只剩下了溫特斯和斯庫爾上校兩人。

  溫特斯拎著水壺走到斯庫爾上校身旁,給老前輩倒了一杯水,又幫后者點著了煙斗。

  斯庫爾上校起初還有些不習慣,下意識狐疑地看向小狼崽子,但最后,他還是笑著接受了溫特斯好意。

  “學長。”雖然嚴格來說,溫特斯應該叫一聲學叔,不過他還是厚著臉皮叫了學長:“請問,這個卡尹·莫爾蘭,到底和蓋薩上校有什么恩怨。”

  “有什么恩怨?”斯庫爾上校深深吸了一口煙斗,又緩緩將煙霧吐出:“那說起來可就長了。”

  溫特斯用肢體語言表示洗耳恭聽。

  “非要說的話。”斯庫爾上校難得在背后揶揄了一下老同學:“每一個剛正不阿的新墾地議員,都和蓋薩·阿多尼斯有恩怨。卡尹·莫爾蘭只不過最硬骨頭的那個。”

  溫特斯啞然失笑:“原來蓋薩上校在這里…是反派角色?”

  “黑黑白白、是是非非,誰又說得清?”斯庫爾上校意味深長地瞥了溫特斯一眼:“蒙塔涅上尉,你覺得你就不是反派角色了嗎?我就不是反派角色了嗎?有些時候,誰是正派、誰是反派,只看故事由誰來講。”

  “我部分同意您的看法。”溫特斯禮貌地回敬:“但我認為,無論何時何地,是非黑白…總會有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基本判斷原則。”

  “愿你永遠如此刻這般堅定。”斯庫爾上校愛憐地看了一眼溫特斯,隨后嘆氣道:“無論如何,阿多尼斯確實恨極了卡尹·莫爾蘭。否則,卡尹·莫爾蘭也不會躲到諸王堡去。”

  緊跟著,斯庫爾上校話鋒一轉,笑著說:“不過,就算躲到諸王堡,卡尹·莫爾蘭也依舊沒有放棄‘查白山郡的帳’的打算,隔三岔五就給阿多尼斯找麻煩。”

  “只是查賬?”溫特斯回想了一下蓋薩上校的怒火:“只是查賬恐怕不至于如此。”

  斯庫爾上校沉默片刻:“據說…我也只是聽說,好像鬧出過人命。”

  不過,斯庫爾上校已然不打算再談下去:“我知道的,也只有這么多,已經都告訴了你。我也要回去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

  說罷,斯庫爾上校敲凈煙灰,起身離去。

  溫特斯抬手敬禮。

  斯庫爾上校愣了一下,回了個禮,二人就此作別。

  當天晚上,溫特斯在住所宴請千里迢迢從狼鎮來到楓石城的老米切爾夫婦。

  不過,溫特斯、安娜與米切爾一家,早就字面意義上地親如一家。

  所以與其說是“溫特斯宴請米切爾一家”,實際情況更像是米切爾一家在溫特斯的寓所宴請溫特斯和安娜。

  擺滿餐桌的佳肴,基本都出自米切爾夫人和小米切爾夫人之手。

  理論上的女主人安娜則被“請”出廚房,去和斯佳麗哄孩子了。兩個女孩子也有一段沒見面,彼此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而溫特斯就像每一個帕拉圖男性那樣:餐前只管在客廳聊天,餐后就躲進休息室打牌。

  連卡曼神父——卡曼當然也受邀參加家宴——也被溫特斯拉來玩紙牌。

  溫特斯的理由是“不然湊不夠人頭”。

  不過幾局下來,溫特斯就后悔了。因為神父實在太厲害,贏得溫特斯目瞪口呆。

  “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用了…”溫特斯如同審問一般盯住卡曼神父:“讀心?”

  “跟你。”卡曼靈巧地洗著牌,鄙夷地回答:“用不著。”

  “作弊也是會下火獄的!”溫特斯大叫。

  卡曼突然伸手,在溫特斯眼前憑空變出一張牌,轉眼又將牌變沒:“被抓到才算作弊。”

  “我不信我永遠抓不到你!”溫特斯怒火中燒:“再來!”

  一旁的米切爾父子只能無奈對視、苦笑。

  吉拉德·米切爾其實很早以前就看了出來:狼鎮的年輕駐鎮官雖然總是云澹風輕,但骨子里的好勝心比誰都重;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因為好勝心太重,很容易傷害到他人,所以年輕的駐鎮官才會變得云澹風輕,故意回避競爭。

  眼見蒙塔涅閣下的勝負欲已經被徹底激發出來,老米切爾不禁開始擔心卡曼神父的人身安全。

  “閣下。”吉拉德小心翼翼地提問:“請問…”

  “請不要叫我‘閣下’,米切爾叔叔,無論如何請不要。”溫特斯像是被燙到一樣,將目光從卡曼手里的紙牌上收回,他看向吉拉德·米切爾,請求地說:“您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溫特斯…或者上尉也好。”

  “那…”吉拉德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片刻,最終干脆不提稱謂。

  他不顧兒子正在使勁搖頭,謹慎又疑慮地問:“您這次召集全新墾地的‘自由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牌桌瞬間安靜下來,連卡曼也停下手里的動作,好奇地看向溫特斯。

  溫特斯聽到這個問題,神情也立刻變得嚴肅。

  他雙手扶著膝蓋,認真思考良久,鄭重地回答:“雖然有很多事情想要解釋給您聽,但是簡明、誠實地說…我希望新墾地的‘自由人’能夠見證一個新共和國的誕生。”

  卡曼和皮埃爾的目光都有些復雜。

  吉拉德卻像是沒事人一樣,他點點頭,又問:“那這個‘新共和國’,和現在的‘共和國’,又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呢?”

  又是長久的沉默。

  溫特斯想了很久很久,他想出一個答桉,覺得太草率;又想出一個答桉,又覺得太樂觀。

  最終,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縷迷茫:“我不知道這個新共和國未來會不會變成和現在的‘共和國’一樣的東西,甚至變成更糟糕的東西,我真的不知道。

  瑞德神父讓我多讀書,可是我只看到了一次次周而復始——走了一個領主,又來一個領主;以他人為食的人們,又被他人食用,一層壓著一層,所有人都在慘叫。縱有些黃金般的瞬間,最終也只是過眼云煙。唯有永恒的壓迫,永恒的痛苦,永無止境。”

  “但,我將盡己所能,讓它變得更好。”溫特斯的目光一點點變得堅定,他一字一頓地告訴老米切爾:“哪怕只有一點點。”

  生于帝國、終于聯省、見證了上一次天翻地覆的吉拉德·米切爾確認了面前的年輕人的眼神。

  他依稀記得,好像在哪里看過一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

  吉拉德·米切爾努力消化了好一會,最終,他誠實地回答:“您說的太深奧了,其實…我沒太聽懂您在說什么。”

  “但我相信您。”吉拉德站起身,頷首致意:“我相信您。”

  “告訴我,您希望我去做什么,我會竭盡全力。”吉拉德·米切爾拉住小米切爾的手,將后者拉了起來:“很榮幸,我的兒子也能為您效命。”

  “能得到您的信任,才是我的榮幸。”溫特斯也站起身,鄭重還禮。

  “好啦。”卡曼嘆了口氣:“玩牌吧。”

  清醒過來的溫特斯卻不打算再和卡曼玩下去了,他懇切地對吉拉德說:“其實我也有好多事情想要征求您的意見、想要解釋給您聽。”

  “隨時愿意效勞。”

  “那就現在。”溫特斯直接撤走紙牌,笑著說:“那我現在就講給您聽。”

  突然,敲門聲響起。

  斯佳麗的清脆少女聲傳進休息室:

  “溫特斯,外面來了一個沒有頭發的丑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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