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矛交錯,硝煙噴涌,方陣無情地碾碎血肉。
“靠緊!”斯爾庫上校竭盡全力大吼:“靠緊!”
在白刃戰中,陣形嚴整的士兵必定能夠擊敗陣形散亂的士兵。
這條淺顯、粗陋卻在漫長的人類戰爭史中一次又一次被驗證的道理,斯庫爾·梅克倫最早是在教室里學到的。
那時的他大概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會以最殘酷的方式親身驗證那些印在書上的廢話。
“靠緊!”斯庫爾倚著旗桿撐住身體,厲聲重復著命令:“靠緊!”
可是想要“靠緊”太難了:噪音令人耳鳴目眩,硝煙熏得人睜不開眼睛,滑膩膩的腸子像絆索一樣把人拽倒,還能站著的士兵根本無處落腳。·
“噗嗤”一聲,站在斯庫爾面前的鼓手,毫無預兆地被掀開后腦殼。碎骨和腦容物潑了斯庫爾滿身,鼓手身子一軟,重重倒在斯庫爾腳邊。
“擊鼓!”斯庫爾仍像沒事一般,沙啞著高喊:“靠緊!”
其實壓根用不著上校命令部下靠緊,所有人都不自覺想要離戰友更近一些,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生存。
操典中要求的“時刻保持一臂間距”,變成了字面意義上的“紙上談兵”。
伴隨著前進、后退、彼此擠壓,每個還能維持的方陣都已經縮到不能更小。手肘頂著手肘,肩膀貼著肩膀,陣形早就不復存在。
側后方的長矛手不斷填進正面,最后只剩下單薄的一列,使得原本四面對敵的方陣幾乎淪為“戰線”。
而兩軍的所有方陣又共同形成一條更大的戰線,于議會軍架設大炮的土崗下方鏖戰。
戰線最北端,雷群郡與邊江郡聯軍正不顧一切地包抄敵軍;戰線最南端,新墾地派遣軍也在猛攻聯軍側翼。
被鮮血和生命所推動,戰線緩慢且不受控制地旋轉著,越轉越薄,越轉越窄。
斯庫爾·梅克倫眼睜睜看著當面的棕衣士兵在交戰中失利,被聯軍矛手逼得步步倒退,以至于位于戰線后方的掌旗官把軍旗卷了起來、扛在肩上——那是暫退的信號。
果不其然,鼓點聲陡然一變,與斯庫爾所在方陣交戰的議會軍大隊主動后撤重整。
棕衣士兵跌跌撞撞朝著遠離敵人的方向退卻,在議會軍戰線上暴露出一個缺口。
從書本上學到的每一個戰例都在朝著斯庫爾大吼,告訴他必須乘勝追擊,讓敵人的后撤變成潰退。
然而,斯庫爾上校已經沒有辦法再像開戰時那樣如臂使指地調動他的部隊。
他的士兵精疲力竭,他的軍官和軍士死傷慘重,甚至他也不知道他的部隊是否會在下一秒土崩瓦解。
斯庫爾手上也不存在一支可以用于擴大缺口的預備隊,因為雙方早就把口袋里的最后一枚籌碼都刮出來押在了桌上。
連多喘一口氣也沒有,斯庫爾不假思索地命令自己所在方陣前推,夾擊右手側友軍的當面之敵。
就是在這一重整一前進的時間,先前主動后撤的棕衣士兵又一次被驅趕著頂了上來,纏住了斯庫爾所在的方陣。
與此同時,指揮議會軍右翼的克洛伊·托里爾上校正死死盯著敵軍戰線中央那面屹立不倒的銀邊軍旗。
他如此用力地盯著,以至于雙眼幾乎快要流出血。
站在那面軍旗之下的人是克洛伊的同學、舊友,然而此時此刻,克洛伊·托里爾的胸膛中只有憤怒、怨恨和絕望。
“為什么你們要來?!”克洛伊癲狂似的在心中大吼:“為什么你們就不能認輸?!”
他想要扼住對方的喉嚨,質問、斥罵…嚎啕大哭。
沒有什么比勢均力敵的鏖戰更加殘酷血腥,相比于它,一邊倒的勝利反倒顯得仁慈。
會戰打到現在,無論是邊江郡和雷群郡的聯合部隊,還是克洛伊麾下的整編新墾地軍團,都已經被逼到極限。
斯庫爾留不出預備隊,克洛伊一樣沒有預備隊;
庫爾的士兵精疲力竭,克洛伊的部下只比以逸待勞的聯軍士兵更疲倦;
斯庫爾發覺戰機卻無力乘勝追擊,克洛伊也在眼睜睜看著敵軍不斷后退又不斷重整。
雙方現在都已經喪失將稍縱即逝的戰機擴大成不可阻擋的勝利的能力,只能等待對方自行陷入總崩潰。
戰斗變成了一場看誰能多堅持一分鐘的忍耐游戲,然而它每延長一秒鐘,都在讓更多的帕拉圖人倒在血泊里。
在吶喊、鼓號、槍炮聲中,克洛伊聽到了一些不尋常的聲音。
那聲音最開始很微弱,就像混在晨霧中的一縷青煙,使人難以覺察。而后陡然高亢,像是從萬丈深淵一步跨上云端,化為滾滾雷霆。
是馬蹄聲,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克洛伊·托里爾長長嘆了一口氣。來了——或者說,終于來了。
此時此刻,能從馬蹄聲傳來的方向出現的騎兵,只可能是薩內爾麾下新墾地派遣軍的騎兵部隊。
“薩內爾終于舍得派出騎兵來支援我了。”克洛伊無不悲哀地想:“可是已經太晚了。”
克洛伊轉過身,卻看見那迎風飄揚的,是染血的雷群郡戰旗。
沿著被議會軍大炮轟出的堤道,高舉白山郡和雷群郡軍旗的士兵涌上東岸,摒棄了陣形、不去想退路,如同一股洪流,向著議會軍戰線的后背猛撲而來。
越來越多意識到發生了什么整編新墾地軍團士兵紛紛轉頭,督戰隊也無法制止士兵看向蹄聲傳來的方位。
甚至竭力維持著部隊不潰的軍官和軍士也陷入慌亂。
克洛伊所在方陣的中尉指揮官第一時間來到克洛伊身旁。中尉瞳孔顫抖、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仍竭力維持著鎮定,問:“上校,怎么…”
不需要解釋,克洛伊明白部下想說什么。他們的戰線攤得太薄,大部分長矛手被填進正面,絕無可能抵擋一次來自背后的沖鋒。
說話間,卸下甲胄的雷群郡騎兵已經躍過行省大道,最后那不到一里的間距,須臾便將消失。
克洛伊合上眼睛,再睜開時,目光中竟然不再有悲哀,反而多出幾分釋然。
“跑吧,孩子。”克洛伊拍了一下中尉的肩膀:“活下去。”
說罷,上校整理衣冠,走出方陣,迎上了閃著寒光的刀刃。
當雷群郡騎兵突入議會軍右翼戰線時,在戰場最南端,白山郡軍卻陷入了莫大的危機。
那支新出現在地平線上的軍隊既不亮出旗幟,也不主動派遣偵騎通訊,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直奔戰場而來。
“有多少人?”蓋薩喝問偵騎。
“應有四個大隊。”
“四個大隊!”蓋薩雙目怒睜:“怎么會現在才發現?”
“他們是從南面來的。”偵騎臉色慘白,竭力解釋:“一發現他們,軍士就立刻派我來稟報了。”
“南面來的,四個大隊。”沃辛頓少尉皺起眉頭:“溫特斯·蒙塔涅的人馬?”
蓋薩猛地轉過頭,厲聲問:“那他們為什么不表明身份?”
就在蓋薩上校前方,白山郡的渡河部隊正與打著第六軍團旗號的議會軍左翼部隊激戰。
甫一交手,白山郡的軍人便立刻覺出反差——部署在后方的這三個大隊和防守河岸的兩個大隊的戰力,簡直天差地別。
防守河岸的敵人一觸即潰,坐鎮后方的敵人卻在最血腥的方陣戰中也不落下風。
“弄清他們的身份!”蓋薩當機立斷,連下命令:“去向博德上校求援!”
他看了一眼巋然不動的敵軍方陣,咬著牙下達了最后一道指示:“撤!”
收兵號吹響,火槍手掩護射擊,劍盾手從長矛林中拖出輕傷員,白山郡渡河部隊的三個方陣徐徐與敵人拉開距離,意欲撤回西岸。
然而,作為防守方的“第六軍團”一改此前的消極避戰,毫不留情地發起反攻。
先前被擊退的防守河岸的兩個大隊步兵也被重整,亂哄哄地繞過白山郡軍的方陣,再次撲向河岸。
鉛子從頭頂“嗖嗖”地飛過,蓋薩的部下苦勸上校暫時離鞍,然而蓋薩仍舊穩穩坐在馬背上,不為所動。
不是蓋薩想逞英雄,而是他必須坐在馬背上才能看清戰況。
南分戰場的局勢已然變成一場賽跑:
東岸,“第六軍團”在截斷白山郡渡河部隊的退路;
西岸,那支身份未知的部隊正徑直撲向河谷村。
蓋薩留在西岸的兩個大隊也被博德上校調走,使得渡河的白山郡部隊徹底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
蓋薩咬著牙望向北方,硝煙、塵埃和河谷村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不氣惱博德上校擅自調走他的部隊,但是他需要斯庫爾盡快解決敵軍右翼,然后立刻揮師來援。
否則,他、博德上校還有白山郡的子弟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兵敗何止如山倒,仿佛只過了一次呼吸的時間,整編新墾地軍團就被徹底抹平。
雷群郡騎兵用鐵蹄給整編新墾地軍團的棺槨敲下了第一顆釘子,緊隨其后的雷群郡、白山郡步兵敲死了剩下的釘子。
如果以人做比喻,整編新墾地軍團迎來了徹底的死亡。除非有人重建它,否則這個番號都不會再出現。即使有人重建它,那也不過是名字相同的另一個人。
河谷村北面的戰場上,只剩下新墾地派遣軍的部隊還在負隅頑抗。
前來支援右翼的新墾地派遣軍共計兩個大隊兵力,原本正在猛攻聯軍側翼,眼見友軍被擊潰,他們迅速合并成一隊,背靠無名小河,在河岸上結成了一個千人方陣。
聯軍士兵都在追擒逃敵,一時間竟也無人理睬他們。
“洛松!”開戰以后,斯庫爾上校第一次與自己最看重信任的部下見面,恍如隔世。
然而斯庫爾卻連感慨一番乃至詢問上尉傷情的時間也沒有,上校的目光只是在洛松的左眼短暫停留,開口第一句話仍是命令:“別管那撮頑敵了!集合你的部下!即刻去支援蓋薩上校!給我也牽一匹馬來!還有,南面那股人馬是什么人?”
“屬下已經在收攏人手了。”洛松翻身下馬,一絲不茍地抬手敬禮:“但是支援蓋薩上校的命令,請您重新考慮。”
“你…”斯庫爾瞇起眼睛:“什么意思?”
洛松用僅剩的右眼毫不畏懼地直視斯爾庫:“博德上校委托我為您轉述一段話。”
“什么?”蓋薩雙目怒睜,喝問前去河谷村求援的傳令兵:“什么叫沒有援軍?”
傳令兵哆嗦了一下,壯起膽子回稟:“博德上校委托我為您轉述一句話。”
洛松迎著上校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復述:“‘今日我等已無完勝之可能,但溫特斯·蒙塔捏正在率部星夜馳援。因此我等今日非是為一場慘勝而戰,而要為贏得整場戰爭而犧牲。’”
“什么叫為贏得整場戰爭而犧牲?”蓋薩緊緊抓著傳令兵的肩膀,怒吼著問:“什么叫為贏得整場戰爭而犧牲?”
“我覺得。”伍茲站在博德上校身后,冷靜地說:“蓋薩上校恐怕無法接受您的決策。”
博德站在鐘塔的窗口,眺望著東面和西面同時出現的煙塵,生硬地回答:“你小瞧他了,他能理解。”
“博德上校的直接命令。”洛松不帶感情地轉述:“您的首要任務為全殲偽政府軍右翼各部,務求徹底的殲滅和擊潰,使其喪失短期內重整之能力。”
斯庫爾·梅克倫的眼中滿是痛苦和掙扎,他艱難地喘息著問:“然后呢?”
洛松沉默片刻,回答:“然后您應當第一時間撤出戰場,退往長湖鎮,與溫特斯·蒙塔涅部會合——蓋薩上校、博德上校,會為您盡可能地拖延敵軍左翼部隊。”
蓋薩·阿多尼斯死死攥著拳頭,額頭、手臂青筋暴起,眼睛里滿是血絲,他凄涼又憤恨地厲聲質問,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傳令兵,而是博德學長本人:“為什么?為什么你就那么相信那個小子?相信那個小鬼而不是我們?而不是我們嗎?!”
傳令兵被嚇得不敢直視上校,他垂著頭,心一橫開口道:“博德上校說您一定會這樣問,所以他讓我轉告您。”
“轉告什么?”蓋薩幾乎要暴起噬人。
“是。”
“是?”蓋薩先是驚愕,然后是沉默,最后突然哈哈大笑:“是?”
上校的笑聲凄厲又悲涼,傳令兵恨不得能堵住耳朵,但他不敢有動作,只是用眼睛拼命盯住靴尖。
“回去告訴他!去告訴他!”蓋薩一把抓住傳令兵的衣領:“告訴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今天的決定!永遠!”
說完,上校猛地推開傳令兵:“但既然他決定要如此,那就來吧!”
傳令兵愣了一下,緊忙爬上馬背,向著河谷村方向疾馳而去。
“博德上校還有什么話嗎?”斯庫爾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沒有了。”洛松停頓了一下:“他說您能理解。”
仿佛有一千種情緒同時擊中了斯庫爾·梅克倫,他轉過身去,留給洛松一個染著血和火的背影。
“上校!”親自前去偵察敵情的沃辛頓少尉飛馬馳入方陣,強壓著嗓音稟報:“那股人馬,身份不明的部隊,他們升起了第六軍團的旗幟。七先王紋章,我看得清清楚楚,絕不會有錯。”
“嗯。”蓋薩不冷不熱地點點頭:“已經猜到了。”
“怎么還會有第六軍團的人?”沃辛頓少尉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格羅夫·馬格努斯難道把第六軍團全都運到了巴澤瑙爾?”
蓋薩沒有說話,只是在紙片上飛快地寫著什么。
沃辛頓又氣又惱又急,突然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大腿,咬著牙低聲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是他們!是他們!他們才是洛松上尉偵察到的迂回部隊!我們怎么會沒發現他們?他們到底繞了多大一個圈子?他們到底要干什么?他們…”
寫完了的蓋薩上校抬起頭,狠狠瞪了少尉一眼,自言自語的沃辛頓登時噤聲。
少尉自己也清楚,敵軍派出這樣一支迂回部隊,或許是為了堵住聯軍的退路,或許是為了偷襲聯軍的大營,或許更簡單一點,就是為了從背后向聯軍發起突然襲擊。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們此時此刻出現在無名小河西岸、出現在戰場南面…出現在聯軍戰線毫無防備的后方。
而對于蓋薩上校而言,“這支部隊出現在戰線后方”這件事,現在也不重要了。
“把這封信送給斯庫爾上校,現在就去。”蓋薩折起紙片,甩進沃辛頓手里,冷冷地說:“送不到你就不用回來了。”
“是!”沃辛頓不敢多問,轉身跨上已經累得滿口白沫的戰馬,揚鞭馳出方陣。
蓋薩沉默目送少尉離開,接過韁繩踏鐙上馬:“擊鼓!傳令!不用再撤了!”
他鄭重其事地戴上從來不喜歡的頭盔:“就在這里迎戰!”
“看來是我猜對了。”伍茲抬手指向西南:“上校。”
在中尉所指的方向,那支新出現的部隊終于踏入了真正意義上的戰場——河谷村的田野,他們也不再隱藏身份,向著所有人亮出了第六軍團的旗幟。
“是啊。”博德上校卻不看來者,而是盯著東南方被淹沒在硝煙中的白山郡部隊:“就算溫特斯那個小子來得再快,也不可能今天就趕到。”
震天的喊殺聲在南岸的原野上爆發,高舉第六軍團戰旗的部隊吶喊著,沖向位于戰場中央的河谷村。
“你們在干什么?”沃辛頓撲向斯庫爾上校,洛松加上一個憲兵也差點沒能拉住他,大吼著質問:“你們為什么要撤退?你們不是已經擊潰了敵軍右翼?你們為什么要撤退!”
斯庫爾沉默看完沃辛頓送來的信,隨即將紙片撕碎,抬手一指沃辛頓,對洛松說:“他跟我們一起走。”
洛松點頭。
“我…走…”沃辛頓先是一怔,而是開始拼命掙扎,破口大罵:“我去你媽的!混賬!懦夫!我操!操…”
洛松不由分說,將沃辛頓按在地上綁得結結實實,直接丟上一名軍士的馬背,然后擺了擺手示意軍士帶后者離去。
新墾地派遣軍支援右翼的兩個步兵大隊組成的方陣被四面圍住攻打,很快就被粉碎。
雷群郡和邊江郡所有部隊,以及白山郡的兩個步兵大隊,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重新集結、撤離戰場。他們雖然傷亡慘重,但是建制依然完整。
“您先走。”洛松對斯庫爾上校說:“薩內爾的手槍騎兵還能作戰。我帶騎隊斷后。”
斯庫爾沒有說一句多余的話,他只是點了下頭:“我在長湖鎮等你們。”
“是。”洛松立正敬禮。
斯庫爾抓住鞍頭跨上戰馬,他最后回望向河谷村的方向。
遠方的廝殺聲與槍聲依稀可聞,顯然仍在激戰。近處,河谷村已經被團團包圍,留守河谷村的殘兵和傷員正在做最后的抵抗。
斯庫爾凝望著仍舊飄揚在鐘塔尖頂上的四象限軍旗,緩緩抬手敬禮。
就在這時,斯庫爾聽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一聲雷鳴,河谷村教堂鐘塔的塔身緊跟著多出一道恐怖的傷口,碎石、木屑和塵埃噴涌而出。
斯爾庫上校悚然望向河對岸的炮兵陣地,只見土崗頂上噴出了一團棉花似的白煙。再回頭望向河谷村,教堂的鐘塔正發出痛苦的呻吟,在煙塵中搖搖欲墜。
在炮兵陣地上,滿身血污的瓦雷中校撲到另一門重炮后,推開炮手,親自調整射角。還能使用三門重炮,已經全部對準了河谷村。
“瞄準教堂!”瓦雷大吼著給自己下令:“開火!”
又是一聲雷鳴,實心炮彈又一次在鐘塔塔身砸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炮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戰場上的廝殺仿佛都停止了,無論是哪一方的士兵、軍官,都不約而同地望向插著四象限軍旗的鐘塔。
這一次,鐘塔再也無法承受。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它緩慢、平靜又不可挽回地倒塌,撲起了漫天的煙塵。
斯庫爾上校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蓋薩抿了抿嘴唇,一言不發。
議會軍中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棕衣士兵喜極而泣、放聲高喊、瘋狂地拍打武器和胸膛。
贏了,他們贏了。如果要尋找一個標志性事件,證明議會軍今日贏得了勝利,那毫無疑問就是現在。
然而就在此時,煙塵中傳出了另一個聲音,一個壓住了所有歡呼和吶喊的聲音。
鐘聲。
青銅鑄造大鐘被重物敲砸時發出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鐘聲。
一下又一下。
一聲又一聲。
“出發!”斯庫爾下令。
“繼續戰斗!”蓋薩大吼。
背對著堅韌、蒼涼、低沉的鐘聲,雷群郡和邊江郡的士兵頭也不回的撤離了戰場。
然而,同樣在堅韌、蒼涼、低沉的鐘聲,另一支軍隊從河谷村南面的河谷中開出。
當議會軍的哨騎上前查探時,他們毫不猶豫地亮出深藍色的軍旗——屬于鐵峰郡的軍旗。
比最樂觀、最悲觀和最大膽的預計還要更快,因為他們走了一個最短的路線。
溫特斯·蒙塔涅的軍隊翻越銀雀山,踏入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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