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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風雨

  中鐵峰郡,小石鎮。

  山道之中,手執赤旗的傳令兵策馬疾行。

  “赤旗!”瞭望塔上的哨兵遠遠便望見飛馳而來的赤旗,大喊著敲響警鐘:“赤旗!”

  警鐘聲先于馬蹄聲傳到鎮中心,駐守小石鎮的第七連連長沖向鎮廣場。

  三匹噴著白沫的戰馬在廣場停住,為首的青色戰馬忽地一仰,后腿打著彎栽倒。

  在其他人的驚呼聲中,傳令兵滾下馬鞍,險些被當場壓斷左腿。

  “軍令?”李維大步流星奔到傳令兵身旁。

  傳令兵立刻去拿馬鞍袋,但是鞍袋已被戰馬壓住,筋疲力盡的傳令兵無論如何拔不出來。

  李維一把推開傳令兵,站穩腳跟、腰腿猛然發力,硬生生將數百斤的馬尸抬起。

  旁邊的憲兵眼疾手快將鞍袋卸下。

  李維劈手奪過鞍袋,抽出軍令,撕開漆封。信箋上沒有字母,只有一個鮮血抹成的紅叉。

  李維不會讀寫,然而這符號他不會認錯。

  小石鎮無分鎮區、村區,所有還能走路的人都被動員起來。

  爆炸的轟鳴在峽谷激蕩,攔截匯清河的水壩被逐層破拆,蓄足勢能的河水咆哮著奔涌向下游。

  中鐵峰郡,熱沃丹新城。

  斜陽西陲,前軍士站在箭塔上,瞭望著地平線上的動靜,潮濕的熱氣從他的手心滲出。

  他在等待著滂沱河的消息。

  熱沃丹坐落于河谷中央的堅實土地,四面都是平坦的原野,除了正在修筑的城壕工事以外,無險可守。

  鐵峰郡步兵團的主力連隊盡數奔赴滂沱河,熱沃丹的城防已經完全由城市衛隊接管。

  無論伊凡愿意與否,作為前城市衛兵、軍士,他再次拿起了武器。

  對戰爭一無所知的普通人,很容易對蒙塔涅保民官生出盲目的信任。

  可伊凡不同,他領略過戰爭最喜怒無常的一面,他深深畏懼著它。

  而且他很清楚,這場戰役的勝敗不在于熱沃丹,而在于百公里之外的激戰。

  但是伊凡不知道滂沱河戰況如何——沒人知道,熱沃丹市民和前來避難者無不焦渴地等待著新一期《戰爭通訊》。

  伊凡的余光看向新城中央的廣場。在那里,結束一日勞動的男男女女正排著長隊領取報酬——食物。

  理查德·梅森也在廣場上,他帶著助手依次走過發放食物的攤位,隨機拿走面包檢查。

  最初,按照傳統,參與工程的民眾的報酬以糧食的形式發放。

  但是前來熱沃丹避難的民眾既無磨盤、也無炊具,拿到糧食還要拿去再換成面包,最后肥了磨坊主和面包師。

  再三考慮之后,梅森決定效仿第二連制備軍糧的方法:統一生產面包,再以面包的形式發放“報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統一生產面包的模式看似讓民眾得到實惠,實際上又給了蛀蟲偷工減料、上下其手的機會。

  換做別人或許會被蒙蔽,然而理查德·梅森上尉比起炮術,更精通統計學。

  梅林臨時征召會計學校的學員,著手在熱沃丹的面包生產之中推行一種全新的、需要大量算力的檢驗方法——抽樣檢查。

  規模的擴大既是蛀蟲的機會,也是理查德·梅森實踐統計學的機會。因為總量和樣本量越大,統計抽樣的誤差就越小。

  對于數學工具一無所知的蛀蟲接二連三被揪出,雖然還可能有漏網之魚,但是絞架下搖蕩的尸體足以暫時震懾宵小。

  又有一輛馬車載著烤好的面包駛過木橋,梅森看見來者,快步走過去迎接。

  梅森牽住馬籠頭,歉意地說:“有勞你們親自過來,我派一位車夫給你們。”

  駕駛馬車的是兩位女士,男孩打扮的斯佳麗握著韁繩,戴著一頂大禮帽的安娜坐在斯佳麗身旁。

安娜輕輕點頭,而斯佳麗沖著梅森上尉敬了一個略顯滑稽的軍禮  戰火沒有蔓延到熱沃丹,這里是風暴的中心,享受著鐵峰郡最后的安寧。

  熱沃丹最終還是沒能貫徹男女分營制度。不過借助公教會的力量,梅森暫時把避難民眾當中的婦孺都統一安置在舊城區。

  烤制面包需要大量人力,安置在舊城區的婦孺們也承擔起了相當一部分烤制工作。

  梅森知道納瓦雷女士親自過來想問什么,他的歉意更深:“抱歉,還是沒有溫特斯的消息。”

  安娜的眼中涌上幾分失落,旋即打起精神,坦蕩微笑著說:“我想,沒有消息也許就是好消息。”

  斯佳麗也有些失望,小米切爾女士竭力不表現出來。她眺望著遠處,問:“上尉先生,城墻修好了嗎?”

  “共計128處工段,已經有113處竣工。”梅森嚴謹地回答。

  “如果城墻修好了,赫德人最后又沒有來。”斯佳麗略帶遺憾地坐夫座:“那該多可惜呀。”

  梅森淡笑著搖了搖頭:“米切爾小姐。使赫德人不來這里——正是修筑這座新城的意義。”

  上鐵峰郡,錘堡。

  錘堡鎮一共有兩座錘堡,舊錘堡是一座老舊的高塔木堡。

  新錘堡由理查德·梅森上尉營建,目的是為了應對沃涅郡的進攻,位置更靠北。

  新舊兩座錘堡一前一后橫亙在之間的主干路上,牢牢扼守著鐵峰郡的門戶。

  但是新舊錘堡存在一個設計問題:因為缺乏關墻結構,兩座錘堡僅能阻擋大軍通行,難以防御小股敵人穿插。

  此時此刻,負責防守錘堡的“胎記”連長蹲在一團馬糞旁邊,眉心深深擰成一個結。

  “肯定有赫德蠻子過去了。”老杜薩克軍士戳了戳馬糞:“都凍硬了,至少是昨天晚上的。看蹄印,人馬不多,可能是從沃涅郡被趕進咱們這里的蠻子。”

  “點燃烽火。”胎記連長冷淡地下令,他默默地想:“上鐵峰郡也不安寧了。”

  下鐵峰郡,大角河畔。

  薩木金的船隊不僅攻占了渡口,還奪取了大量的羊皮筏子。

  依靠小船和繳獲來的羊皮筏,羅納德少校帶領民兵和婦孺渡過大角河,于西岸下營。

  局勢發生了奇妙逆轉:

  明明家在東岸的下鐵峰郡人,跑到了西岸修筑營地;

  而從西岸過來的特爾敦人,因為沒船,站在東岸大眼瞪小眼。

  留下了一部分羊皮筏,薩木金帶著船隊又奔赴下游戰場。

  臨行前,薩木金告知羅納德少校:“特爾敦人右翼軍總兵力當有七到八個千夫隊。

  烤火者在西岸至少留下了兩個千夫隊的兵力牽制,這部分特爾敦人雖然已被擊退,但是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蒙塔涅保民官希望您知道,您不僅需要防備東岸的敵人渡河,更要小心西岸特爾敦人的突襲。”

  大荒原,特爾敦人越冬草場。

  特爾敦部豐饒肥美的越冬草場,如今已經變成生靈涂炭的火場。

  在荒原上,小范圍內風向飄忽不定,但大范圍內季風的規律不可違抗。

  春夏季風自東向西,秋冬季風自西向東,這是兩山夾地數千年來未曾改變過的鐵律。

  安德烈亞·切里尼和堂·胡安帶領騎兵隊先是向著西面狂飆猛進,餓了就去宰特爾敦人的牛,渴了就去擠特爾敦人的羊的奶,戰馬累死就去搶特爾敦人的馬。

  而后掉頭折返,借季風之威沿途縱火焚燒草場。

  如同干草堆里落入一顆火星,在無雨而干燥的冬季,熾焰一旦蔓延起來便不可收拾。

  滾滾濃煙籠罩在特爾敦部越冬草場上空,散布在各處的特爾敦人紛紛驅趕牛羊、載著家當逃難。

  可是他們又能往哪逃呢?

  火燒不死人,煙也能嗆死人。就算能僥幸逃出火場,越冬的草地也已經被焚成焦土。

  山坡上的堂·胡安望著他親手創造的地獄景象,神色略顯凝重:“或許咱們弄得太過火了,一把火燒過去,赫德人沒吃沒喝,明年還會再來的。”

  “有吃有喝,他們也會再來的。”安德烈悶聲回答:“走吧,繞開火場,咱們回家。”

  中鐵峰郡,滂沱河徒涉場。

  徒涉場的河水又被血染紅,這處兵家必爭之地再次易手。

  特爾敦人留下近百甲士駐守徒涉場營地,溫特斯則親率四個主力連以及民兵輔助部隊前后夾擊將其圍殲。

  比起特爾敦人之前打得贏就跑、打不贏就走的作戰方式,防守徒涉場的特爾敦人展現出了驚人的韌性。

  這場戰爭不再是迅速決出勝負、一擊脫離的低烈度沖突,它展露出了更加殘酷的一面。

  “在此筑營。”溫特斯換了一匹戰馬,把二連長巴特·夏陵叫到面前:“給你兩個連隊和四個民兵百人隊。不準放走一個特爾敦人,也不準放進來一個特爾敦人。”

  右臂負傷的巴特·夏陵艱難地用左臂抬手敬禮。

  “水漲起來了!”夏爾疾馳而來,興奮地大喊:“水漲起來了!”

  夏爾一直沖到溫特斯和巴特·夏陵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水已經沒過了第二根石柱!”

  二十年前治理滂沱河的時候,石匠們在小石鎮下游打下五根石柱,用來標明水位。

  水一旦沒過第二根石柱,就意味著因為枯水暴露出的峽谷小道將再次被水封死。

  “讓四連修好峽谷里的攔馬墻!”溫特斯毫不猶豫下令:“既然進去了,就別讓特爾敦人再出來。”

  夏爾和巴特·夏陵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條軍令該以什么形式下達。

  “夏爾,你去,就傳我的口令。”溫特斯重新扣上頭盔。

  夏爾抬手敬禮,策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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