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人四散而逃。
黑甲騎兵簇擁著一位頭盔閃亮的軍官來到杰士卡中校面前。
“到底還是我來救你小命。”頭盔閃亮的軍官說。
獨眼的中校卻毫不領情:“我倒想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能漏掉一整支千人隊?”
“海外派遣也沒能治好你這刻薄病。”對方笑道:“真是后悔撈你回來!”
那軍官跳下馬鞍,摘掉頭盔,露出精心打理的胡須和一雙野性的眼睛——竟是幾個月前到狼鎮追捕走私販的羅德里克·卡斯特中校。
卡斯特和杰士卡對視良久,大笑著給了彼此一個熊抱。
峰回路轉,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劫后余生的眾人殺豬宰羊、開懷暢飲,暫時忘卻死亡和傷痛,好好慶祝了一番。
狂歡結束便是善后。
清掃戰場、掩埋死者、舉行簡單的葬禮。
赫德營地里遺留下不少馬匹,除了一部分補充給失去戰馬的杜薩克,剩下的馬匹連同繳獲的戰馬統統被黑甲騎兵拿走。
其他戰利品遵循約定俗成的規矩:小件歸私,例如刀劍;大件歸公,例如甲胄。
卡斯特中校瞧不上扎甲,便統統給了杰士卡大隊。
鞍韉一類零散物品直接賣給隨隊的商人。
“萬物皆有價格”,商人逐利的欲望,令溫特斯嘆為觀止。
從尸體上扒下來的染血靴袍有人買;赫德人的臂環、銀飾也有人買。
一個商人找上杰士卡中校,打包買走了所有的馬尸。
馬皮可以發賣;馬肉切條腌好,還能轉手再賣給軍隊;就連馬骨頭也有去處。
甚至還有一個商人以折扣價格收購赫德人的左耳,耳朵由他帶回帕拉圖換賞,士兵則可以直接拿到現錢。
一天前,這些人還是軟弱可欺的平民,雙股戰戰端著火門槍保護家當。
一天后,他們便化身為以戰爭為食的烏鴉,爭先恐后啄向赫德人的尸體。
“創造財富最快的方式是建造一個帝國,比建造帝國還快的方式是毀滅一個帝國。”
溫特斯已記不清在哪聽過這句話,但眼前的一切讓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
前路既已掃清,輜重隊便要再次出發。
雖然杰士卡大隊一度鬧出“下克上”,但中校沒有再提及此事,少尉們也閉口不言,大家只當無事發生過。
經歷連番苦戰后,有些商人覓得機遇,也有些商人不打算再往前走,他們就此返程。
輜重隊的傷員也同他們一道返回帕拉圖,有些不便行動的重傷員則留在河西大營養傷。
還有許多商人已經命喪刀下,他們被埋葬在荒原上,連塊墓碑也沒有。
他們的家當或是被其他人分掉,或是被忠誠的伙伴帶回。
有人發財,有人倒霉,一向如此。
溫特斯守在大營西門,注視著一輛輛馬車緩緩駛出軍營。
車隊的長度比起剛渡過冥河時短了許多,竟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一輛載人馬車駛過,車廂窗簾被拉開,窗框里是瑞德修士的臉,老神棍笑瞇瞇沖著溫特斯招了招手。
溫特斯想讓瑞德修士跟著商人返回帕拉圖,但老頭拿毒誓云云搪塞他。
老神棍不肯回帕拉圖,卡曼神父也不肯回帕拉圖。于是兩位神職人員繼續隨軍,跟著輜重隊進發。
科林中尉也前來送行,他找到蒙塔涅少尉,真誠地吐出一個詞:“謝謝。”
溫特斯只是搖了搖頭。
中尉向少尉敬了個禮,轉身離開。
科林中尉的百人隊已經基本喪失戰力,卡斯特中校答應會幫他請求軍團派人來替防。
輜重隊的雙套馬車全數駛離河西大營,溫特斯跨上馬鞍,準備動身。
夏爾和另一個人相互攙扶著從營地里跑出來,大喊著追上少尉。
“你們來干什么?”溫特斯皺起眉頭:“留下好好養傷。”
在西面營墻的殘酷爭奪戰中,夏爾右腿被重箭貫穿。萬幸沒有傷到動脈和骨頭,但也因此行動不便,被劃為傷員。
“我要跟您去。”夏爾說。
“不行。”溫特斯最開始沒想到民兵也要上戰場,他不忍心再把本威的弟弟帶到危險的地方。
“您不讓我去,我就跟在后面走。”
“胡鬧!前面是好去處嗎?”
夏爾梗起脖子,顯然心意已決。
“我也不想留在這里。”另一個頭上包扎的傷員低聲說。
直到另一個人說話,溫特斯才認出是瓦西卡。
后腦挨重擊,被打死還是打昏全看命。
瓦西卡僥幸沒死,但那個愛笑愛鬧的小伙子卻已經被殺掉了。
溫特斯本想拒絕,但他突然想起老神棍口中的“福禍相依”。
他以為在民兵隊服役是好事,然而卻把許多杜薩克帶進冥河。命運是個婊子,誰知道未來會如何?
溫特斯嘆了口氣:“一定要去?”
夏爾和瓦西卡點點頭。
“找輛大車坐,就說我讓的。”溫特斯想了想,補充道:“瓦希卡,去找巴德少尉,請他幫你討一匹赫德戰馬。”
“是!”夏爾高興地大喊。
瓦希卡攙扶著夏爾,快步追趕大車。
一路吃用,輜重隊的馬車都已不是滿載。
因此中校也開始允許民兵把武器放到車上并輪流坐車歇息。
一同出發的還有黑甲騎兵,卡斯特中校分出三個中隊追殺赫德潰兵,他親自帶一個中隊護送輜重隊,這算是他給老朋友的小福利。
梅森中尉的趕豬隊也加入輜重隊。
四百多民兵和車夫、三百頭豬、一百余輛馬車、五十幾個勞役犯、五個軍官、兩個神職人員外加一頭獅子,從河西大營出發。
黑甲手槍騎兵的正式番號是第五“高原”軍團、第二騎兵團,也可以叫卡斯特騎兵團。
面對荒原上來去如風的赫德輕騎,分散駐守補給線會被牽扯大量兵力,而且極易被逐個擊破。
因而被動防御從來不在帕拉圖軍方的考慮范圍內。
以游騎破輕騎,殺傷敵人的機動兵力,才是帕拉圖軍隊領導層的一貫策略。
馳援河西大營的卡斯特騎兵團就是這樣一支游騎部隊。
這支部隊平時在補給線沿途拉網巡曳,一旦有警便迅速集合支援。
整個騎兵團下轄四個中隊,額定兵員七百二十人。
但同赫德千人隊交戰時,騎兵團只有五百余人。而現在還能繼續作戰的騎兵不到四百五。
這是因為騎兵難以補充,往往越打越少,所以戰時騎兵部隊總不滿編。
除了四個作戰中隊外,卡斯特團在編制上還有一個后備中隊,后備中隊負責招募、訓練和補充人員。
這是一支真正的精銳常備騎兵,僅是軍官就有二十六名。
相比之下,杰士卡輜重隊連民兵帶車夫人數接近六百,可軍官一共只有四個。
帕拉圖自古盛產良馬,騎兵傳統深厚。
維內塔的常備軍,騎兵只占一成到兩成。像第三軍團只有一個六百人的騎兵大隊,去群島時嫌浪費運力干脆就沒帶。
而帕拉圖常備軍超過四成是騎兵,第五軍團有三個騎兵團外加若干騎兵中隊。
奔馬之國不僅騎兵更多,而且對騎兵還更加下本錢。
安德烈跑到卡斯特騎兵團逛了一圈,回來時嘴里不停念叨著:“人家那才是真正的騎兵!”
卡斯特麾下的騎兵最少也有三匹馬,一匹乘馬、一匹馱馬、一匹戰馬。
有專門的槍匠隨軍,負責修繕、維護槍械。
不少騎兵還有跟班照料日常生活——跟班也是有乘馬的。
相比之下,杰士卡大隊的杜薩克騎兵簡直寒酸到極點。
本來安德烈能帶騎兵隊美滋滋的,可自打見識過卡斯特團后就開始唉聲嘆氣。
不過這種騎兵部隊嚴重依賴補給線,行動也有些遲鈍。但他們的戰斗力足以彌補一切缺點。
輜重隊一路向西,正如杰士卡中校所預料那樣,沿途碰到的前三個營地都已被焚毀,儲備的糧草也已被掠走。
第三個營地甚至有半個百人隊駐防,地勢易守難攻,還是沒能幸免。
可第四個營地卻安然無恙,這個營地小的可憐,只有一個十人隊看守。
負責營地的軍士稱沒有見到赫德蠻子,他們只是看到西邊的烽煙,于是接力傳訊。
在第四個營地會餐時,騎兵中隊和輜重隊的軍官隨口閑聊一路的怪事。
“補給線太長了。”梅森中尉抱怨道:“人都掉膘,何況豬呢?趕豬走了一百多公里,豬身上的肥膘都掉光了。”
騎兵軍官格列上尉回答:“這也沒辦法,赫德一直都這樣。你一打,他就跑,滑的像泥鰍。得抓住狠狠揍一頓,才肯簽和約。”
“我想不通,赫德人為什么放過這個營地?更難攻的營地他們都拿下了。”敵人的行為模式令溫特斯摸不著頭腦。
卡斯特隨口給溫特斯解釋道:“赫德蠻子缺乏攻城手段,一般不會攻打營寨,都是襲擾車隊。萬一被拖住——就像襲擊你們那隊赫德人,等游騎趕到他們就要大出血。”
卡斯特對于狼鎮的駐鎮軍官印象深刻,能在荒原上再遇見他也很意外,所以他還是愿意點撥蒙塔涅少尉幾句。
“恕我直言,以那個千人隊的兵力,恐怕打哪個營地都不難。”溫特斯說。
“這才是奇怪的地方,千人隊行動實在太明顯,很難藏住行跡。”卡斯特意外有耐心:“以往赫德人襲擾補給線都是以百人隊為主。說實話,我倒是想看到赫德蠻子出動千人隊。”
“為什么?”
卡斯特冷笑著回答:“蠻子聚成堆,殺著才痛快。追著十個百人隊在草原上亂跑,哪有一口氣殲滅一個千人隊來的輕松?”
卡斯特中校惡狠狠啐了一口,總結道:“不怕蠻子來,我倒盼著他們來得多一點。”
一天后。
第五個營地。
卡斯特、杰士卡、溫特斯…所有人都站在營墻上,目瞪口呆。
墻外,數不清的赫德騎兵正繞著營地奔馳。
轟隆的馬蹄聲震得人胸口發悶,連太陽都被馬蹄揚起的煙塵遮擋。
小小的帕拉圖營地深陷赫德騎海,就如同是驚濤駭浪中的一片舢板,頃刻間便會粉身碎骨。
這已經遠遠超出千人隊能有的陣仗。
示威般圍繞營盤踐踏三圈后,數以千計的赫德掠奪者向東揚長而去。
“這得…有多少?”卡斯特變得有些結巴。
“至少四千。”獨眼的杰士卡面色也慘白。
“亞諾什將軍干什么吃的!廢物!”卡斯特面目猙獰,破口大罵:“居然他媽能漏掉四千騎兵?”
營地里的其他人還沒有從剛才的沖擊中回過神來,仍在心驚膽戰。
“壞了!”溫特斯悚然:“浮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