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們找來的當地人說,塔城的城墻已經有年頭了。具體建造時間不知道,但至少是五十年前的建筑——這里最早是赤硫島公爵的治所。聯合會奪權后逐漸廢棄,直到兩年前又重新整修了一次,但整體沒做大改動。”
臨時營地軍議帳內的氣氛十分壓抑,高級軍官們大部分正在抽悶煙,一言不發地聽著情報處負責人的匯報。
正在發言的軍官把手里的小本子翻了一頁,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城墻主體不是石灰砂漿,而是火山灰混凝土,就是圣馬可大教堂穹頂的材質,用火山灰拌石灰和海水得到的人造石頭。外墻面用的是附近采石場開采出的火山巖。簡單來說就是城墻主體就是一整塊大石頭,外面又裹了一層石頭。”
有一名校官低低罵了一聲,其他人的臉色也有些難看。能在這里開會的軍官至少都有十四年軍齡,城墻越堅固就意味著進攻方需要付出的代價越大。
情報處負責人見大家情緒都不太好,趕緊繼續說明城墻的劣勢:“不過塔城的城防體系最大的問題是太過老舊,屬于已經被淘汰的城防體系,還是依靠高度防御,再在高墻下是土斜坡用來對付云梯。
因為石頭城墻造價昂貴,所以塔城城墻主體厚度較薄,寬度只有兩米冒頭,很難布置火炮。兩年前那次整修塔尼佬也意識到了個問題,但也沒有徹底大改,只是在東西兩面城墻上各增設了一座突出半月堡,用于架設側射火炮。”
情報處負責人喘了口氣,手里的小本子又翻了一頁:“因為開掘困難,所以塔城沒有城壕。聯合會部隊逃竄進塔城后倒是想過試圖臨時挖一條出來,不過挖不到一米五就放棄了。但他們用挖出來的土石在城墻下又修了一道胸墻,并且用一座臨時的夯土三角堡遮蔽住了城門…”
“有點章法。威廉·基德不過是區區海盜,恐怕沒有這個本事。真正在守城的人是誰?”安托尼奧打斷了第三軍團情報處負責人的話。
情報處處長額頭上一下子就見了汗,他也不敢反駁,只得說:“…這個,我們暫時不知道。”
“城防的問題就不用說了,大家都看得懂。說點其他更重要的信息。”安托尼奧繼續問道:“城里有水源嗎?平民多少?存糧如何?”
眾軍官聽到安托尼奧的問話一時間有些心思動搖,顯然既然塞爾維亞蒂少將開始問這些問題,說明他已經在開始考慮長期圍困,而非強攻。
情報處處長趕緊又翻了翻小本子:“塔城的平民主要是硫磺礦工人和家屬,不到三百戶。聯合會并沒有在塔城布置糧倉,所以應該只有硫礦工人家里的存糧和這幾日他們從附近的村莊搜集的糧食。城里沒有水井,主要靠從山上流下來的溪水,有兩到三座蓄水池。據當地人說從塔城后面的山往上爬,上面有一座火山口湖。不過那里的水因為離硫磺礦太近,是苦水。”
安托尼奧扶著額頭吩咐道:“派幾個人進山里弄清楚究竟有幾條溪水,能不能想辦法截斷。”
情報處處長連忙稱是。
軍議廳的空氣又沉悶了起來。
雷頓按捺不住,猛一拍大腿罵道:“[軍人臟話]![軍人臟話]!這幫塔尼佬是把我們的東西都偷學去了啊![軍人臟話]!”
雷頓這話雖然聽起來有些無厘頭,然而卻正是說出了一眾軍官的心里話。
諸共和國自脫離帝國以來在戰略上便一直處于守勢,帝國雖然戰敗,然而卻仍保有著遠強于塞納斯聯盟的實力。
雖然帝國和諸共和國之間自主權戰爭結束后便再沒有動過刀兵,亨利三世繼位后雙邊關系更是日益緊密。
然而戰略壓力就是戰略壓力,隔著遮蔭山脈的另一邊就是這個大陸上最強大的帝國,哪怕是再友善也一樣是巨大的威脅。
所以諸共和國軍隊的戰略思想皆以防守反擊為主,這也是主權戰爭的成功經驗。用一座座設防城鎮消耗侵略者的兵力和士氣,再由野戰部隊尋機決戰。
在聯盟的戰略思想中,沒有不能陷落的堡壘,只要在失守前造成足夠多的殺傷,爭取足夠多的時間,堡壘就已經完成了戰略目的。
塔城里的塔尼佬顯然就是抱著這個目的。這是一座注定要陷落的孤城——兩個軍團一萬大軍圍攻一座不到三千人防守的小城,守軍還沒有支援。
正常情況下,面對這種注定失敗的戰斗,守軍早就投降了。最多在談判時提出一些交換條件,比如允許守軍帶著武器離開。然而聯合會的守軍就是不肯投降,甚至連一丁點談判的意思都沒有。
城墻后面的塔尼佬吃準了諸共和國軍制的弱點:政體決定了維內塔不可能像封建君王那樣不計代價地動員數以十萬計的軍隊。
不打仗的時候維內塔一共就只有六千常備軍,為了省錢還要分散在各座城市里駐守,因為可以由駐地城市提供補給。
所以安托尼奧和雷頓不可能把維內塔的精銳浪費在塔城的城墻下,但他們也不可能在自己后方留下一支聯合會的軍隊伺機待發。
這就是雷頓大罵塔尼佬把自家東西偷學去了的原因。這是一個“戰術上攻壓倒防,戰略上防壓倒攻”的時代。自己的勝利法寶被別人拿去用來對付自己,論誰心里都窩火。
然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人類別的東西學得都很慢,唯獨在打仗這件事上學得最快。
帝國邊陲的蠻族也許學不來詩詞歌賦,然而見到鐵器、投石機、火藥、大炮這些東西卻立刻就能吸收消化。
這也是為什么“野蠻”能一次又一次征服“文明”的原因,因為在這個時代“野蠻部落”的軍事科技并不比“文明國度”落后,在動員能力上還要更勝一籌。
有些跑題,重回到塔城攻防戰。
一眾軍官想來想去,也沒什么好辦法。
其實最好的辦法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是不攻,圍著。塔城守軍不到三千人,而且已經嚇破了膽,絕不敢主動出城決戰,
所以大維內塔軍團和圣馬可軍團中只要留下一支軍團在此圍困,就可以等著守軍斷糧自行投降。
守軍要是不出來,那大家就靜坐戰,反正維內塔人有整座赤硫島作為補給地,可以陪塔尼佬對峙到世界末日。
守軍要是敢出城野戰,那反而更好。五千余人的滿編軍團打你三千雜牌軍,非把塔尼佬腦漿打出來不可。
另一支軍團則可以從圍城戰中被解放出來,繼續攻擊塔尼利亞群島的其他主島。
這個方案大家心知肚明,好是好,可是問題在于…誰留下?誰走?
誰會愿意留下來圍城?誰知道城里的塔尼佬手上有多少糧食?理查四世可是圍了兩年都沒能攻進圭土城。如果運氣差一點,恐怕戰爭結束的時候,留在這里的軍團還在和城里的塔尼佬大眼瞪小眼。
士兵們可能會很樂意,可在座的軍官們一個也不樂意。
沒有戰爭,軍官想要晉升就只能靠熬資歷。而塞納斯聯盟的軍制導致軍官們不僅要熬資歷,還要等空缺。
能坐在軍議帳的軍官除非家境殷實或是岳父家境殷實,否則都是“乞討少尉、貧困中尉、擠錢上尉、終于少校”一路熬過來的。
好不容易撈到打仗的機會,哪個軍官會愿意在這里徒耗光陰?誰不想再進一步?
在這座小而硬的塔城之外,維內塔軍隊指揮系統的問題便凸顯了出來。
如果從合理性的角度來說,當然應該是由預備役軍團在此圍困,而精銳的常備軍團離開赤硫島繼續攻城掠地。
然而問題就在于塞爾維亞蒂是少將,雷頓也是少將。況且即便是前者軍銜能壓過后者一頭,也無法指揮后者。
維內塔共和國的軍隊體制決定了軍團之間各自獨立,因為各軍團直屬于軍事委員會,軍團長只對十三人議會負責。哪怕是一個少尉被安在了圣馬可軍團軍團長的位置上,他也可以不甩安托尼奧的命令。
這個結構避免了軍隊內部抱團坐大,確保了政府指揮軍隊,而不是軍隊綁架政府,讓維內塔政府避免了走上聯省共和國的歧路。
況且如果是本土作戰,軍團各自獨立由十三人議會指揮并沒有什么問題。然而現在的問題是:兩支軍團和海藍城之間可是隔著一座大海,想和十三人議會通信,得派船先遠渡重洋返回海藍,再遠渡重洋返回赤硫島。
即便是順風順水,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三周。如果運氣差一點總是遇到逆風,那一個月以后才能得到海藍城的消息也并非不可能。萬一運氣差到不能再差,派出去的通信船都沉了,那恐怕兩支軍團在這里傻等回信,海藍方面還對赤硫島的情況一無所知。
況且一切順利也需要浪費三周時間才能得到十三人議會的消息,那還不如干脆強攻,攻城如果順利說不定一周時間就能拿下塔城。
軍帳中的高級軍官們對眼下的現狀都一清二楚,然而是走是攻、誰走誰留這些問題不是他們能插得上話的。
決策只能是由兩位軍團長進行,其他人都沒資格參與——當然,理論上還有一個人有資格,那就是海藍城派來的另一位十三人議會成員。
這位乘坐補給艦隊來到赤硫島的將官,原本是應安托尼奧少將和納雷肖海軍中將的要求而來,作為復仇艦隊臨時軍事委員會的第三名委員。
然而好巧不巧,來的又是一位海軍中將…海軍的人軍銜再高,在陸軍軍務上也沒有發言權呀。
之前安托尼奧提議成立聯合指揮部就是為了避免陸海軍之間出現這種內耗,可誰曾想到第三軍團和海軍之間合作順暢,可卻是陸軍內部先出現問題了。
所以最后還是得兩位軍團長達成共識,校官們都在等著兩名少將的最終決定。
雷頓少將顯然不會愿意留下來困守,坐了多年冷板凳,好不容易重新掌兵,可定是要大干一場,怎么可能在小小的赤硫島上蹉跎。
而安托尼奧即便同意留下來圍困塔城,大維內塔軍團的軍官們也不會服氣。
溫特斯通過卡爾曼的走私渠道聯系上的是大維內塔軍團,換句話說攻克赤硫港的功勞原本應該屬于第三軍團。
然而為了確保勝利,安托尼奧決定第三軍團繼續佯攻北海岸吸引敵人主力,而把攻擊赤硫港的任務交給了剛剛抵達的圣馬可軍團。
換句話說,這份功勞是安托尼奧送給圣馬可軍團的。大維內塔的軍官們心里滿是怨氣,全靠安托尼奧的威望才壓得住。“相忍為國、委曲求全”這些話在做夢都想著立功晉升的軍官們聽來真的很沒有說服力。
況且他們已經忍了一次了,憑什么圣馬可軍團不能忍一次?大維內塔的軍官團私下里堅決認為:于情于理都應該是由“預備役的”留下,寧可去爬城墻也絕不負責圍困塔城。
“要不然抽簽呢?或者是一家留一半…”就在某位校官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安托尼奧直接宣布散會。
當日中午,安托尼奧、雷頓、以及納雷肖,還有剛從海藍趕來的康普頓海軍中將,四位陸軍和海軍最高指揮官進行了一次閉門會議。
沒有允許書記員進入營帳,所以沒人知道四人進行了怎么樣的談話。
當日下午,安德烈興沖沖地闖進了溫特斯的帳篷,把正在午睡的溫特斯大力搖醒。
起床氣一向嚴重的溫特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罵臟話的沖動:“干嘛?”
“來活啦!”安德烈興奮地大叫:“處長讓我們倆跟著工兵軍官去負責修路!終于不用再搞文書了!抄!抄!抄!我這幾天都快寫到不認識字母了…”
“啊!?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