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態男子穿著員外服,身材圓滾滾,臉也圓滾滾,笑呵呵的,瞇起的小眼幾乎只剩下一條縫,時不時透出綠油油的貪婪光芒,在桌前的葉久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見李恒拱手,富態男子笑著點頭,也不說話,只是用眼睛去瞄葉久。
“嘿嘿,這位韓守心韓兄弟…”
李恒笑著,介紹起了葉久,末了,富態男子點點頭,表示知道。
李恒笑容更加燦爛,他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看來,引薦葉久所得的獎勵該到手了。
“客觀請繳費。”
富態男子對李恒道。
李恒看了看葉久,接著在自己身上瞄了圈,臉上現出猶豫的神色,不多時,只見他咬了咬牙,開口道。
“我以整條左臂充作費用。”
富態男子提起毛筆,在草紙上埋頭書寫。
李恒連忙補充道。
“勞煩閣下千萬別忘了,小聲的獎勵,升位升位”
富態男子也不多言,三兩下書寫完,拿起黃紙呈于李恒面前,葉久打眼看去,就見黃紙上紅色字跡如同血染,標注李恒姓名,還有他以左臂充作費用的事情,最后,是一行小字,丙下3268719,大概就是座位編號。
李恒見了最后的編號,先是一愣,隨后笑容燦爛,合不攏嘴,連連點頭,對富態男子到:“正是,正是。”
“客觀走好。”
富態男子一聲吆喝,葉久緊緊盯著李恒手臂,果然,仍是毫無征兆,自左邊肩膀往下,大好一條手臂啪嗒落地,血如泉涌,李恒李仲永,不過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哪里經得住這般痛苦,一張臉冷汗密布,瞬間慘白一片。
他先是慘嚎一聲,又是轉哭為喜,哈哈大笑,隨后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葉久只聽得李恒不停念叨:“丙等,丙等,幸哉快哉!”
只是一分鐘不到的功夫,肩膀斷面止住流血,李恒松開手,葉久便看到,那肩膀斷面上清晰的肌肉文理,白色的骨頭與粉色肌肉,像是醫學院中解剖課本上的肩關節圖片。
李恒踉踉蹌蹌地往李園里走了兩步,停住,回頭看向葉久,笑著招手。
“韓兄,你快些,我們一道走。”
因失血而顯得蒼白的臉上,笑容如沐春風,還殘留著剛才劇痛所導致的臉部肌肉抽搐,痛苦的扭曲和由衷的歡喜期待,混在一起,更加令人心中發涼。
葉久瞇了瞇眼,不多說,看向桌后之人。
富態男子剛咬了口白生生的手臂,滿意點頭,隨手往身后一扔,噗通落水聲,進了木桶。
葉久往里一看,只見木桶里渾濁的黑紅液體幾乎滿溢而出,似乎有什么東西沉在里面起起伏伏,富態男子這隨手一扔,手臂砸落,濺落幾點黑紅血液,還翻出了一些人耳人眼人鼻,前臂大腿,肝膽腸胃,不一而足。
不多時,伴隨咕嚕嚕的渾濁氣泡,翻涌的砸碎紛紛沉沒于黑紅血液之中,不見了。
“客觀請繳費。”
富態男子笑呵呵道。
葉久摸了摸背后吉他盒。
他忽然想起,在之前的介紹中,李恒曾提到,若是拒絕繳費,將淪為人畜,下場極慘。
為人畜者,靈智萌妹,宛若牲畜。
同時,若是耽誤了時辰,在青衣姑娘開始登臺表演后,仍然逗留在外城,不來觀看青衣姑娘表演之人,統統淪為人畜。
而這些人畜,全在李園之內。
葉久心中一動,見富態男子正直勾勾盯著自己,雙眼中透出的貪婪神色,愈加不善。
“闌尾。”
葉久說道。
“我用闌尾充作費用。”
富態男子眼中的惡意快速消散,卻沒有立刻埋首書寫,安靜地上下打量葉久,笑呵呵的嘴角帶上幾分意味深長。
“我是第一次參加,別人用小指,我用闌尾支付,肉量足以。”
葉久道。
“韓兄,這所謂闌尾,具體為何物啊?”
李恒好奇道。
葉久看了他一眼,李恒訕笑著,縮了縮脖子。
汗,韓兄的眼神好兇。
他下意識想要拱手,右手抬起卻凝固在了半空,這才想起自己已沒了左臂,李恒臉上現出一瞬的迷茫,伴隨痛苦神色,之后便是釋然,表情只剩下了歡喜與期待。
葉久默不作聲地將李恒這一系列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
有趣。
這邊,富態男子已揮筆寫完,拿起黃紙呈于葉久面前哭。
一眼掃過,和之前李恒的內容大同小異,停在最后,那是屬于葉久的座位編號。
丁下9999998。
同時,這個編號烙印在了腦海,心念一動便能想起,完全不用費心記憶。
正是時,葉久只覺右邊盆骨上緣處隱約不適,他心中一動,看來闌尾是沒了。
內臟之上本就沒有痛覺感受器官,很多車禍的人看起來沒有斷手斷腳,好似沒事,其實內臟早已大出血,只是因為內臟上缺少痛覺感受器的原因,自己未曾察覺。
果然,桌上多了一截肉塊,再看富態男子,也不嫌棄,抓起來就是一口,點點頭,往身后木桶里一扔,便笑呵呵地往下一個人看去。
這便算是過了。
葉久往李園里走,李恒跟在身旁。
“可惜啊,韓兄,實在可惜。”
富態男子展示黃紙時,李恒就在一旁,也是看到了葉久的座位編號。
因此,兩人會面之后,李恒一直在為葉久的座位而嘆息。
“太偏僻了。”
按李恒的介紹,葉久這位置,幾乎就是倒著數的位置,差一點就出了李園,實在很是糟糕。
葉久倒是不以為意,淡淡笑著,左顧右盼,看著周圍景色。
他們正在一條黑暗甬道中前行,只有微弱光芒,正來自甬道兩旁的女子畫像。
看模樣,正是女中學生。
無論怎么看,都是很普通的面容,清秀都夠嗆,更別說傾國傾城。
而一旁,李恒一邊嘆息,一邊眼也不眨地盯著左右畫像,嘴角笑容癡迷。
從李恒的介紹中,葉久也明白,同樣都是第一次參加的人,誰付出的肉量越多,越是珍貴,位置也就越好。
至于葉久,用了自身闌尾,不要說是付出代價了,差不多都算是免費的切除闌尾手術,有益無害,位置倒數也是正常。
畢竟,絕大部分首次進入李園的人,都是以手指腳趾這類充作費用,光是論珍貴程度,便把葉久給狠狠比了下去。
“無所謂,反正這么多人,只要不是最前排,看起來都差不多。”
葉久道。
“韓兄,此言差矣。”
李恒一下子來了精神,搖頭晃腦,嚴肅道。
“那可是青衣姑娘,哪怕只是更加靠近一寸一毫,也是平生最大的幸事。”
葉久淡淡笑著,不置可否,轉而不經意道。
“話說,李兄,你從小就在這充旦城里長大的嗎?”
“非也非也。”
李恒擺手。
“哦。”
葉久來了興趣。
“那你是怎么來的充旦城?”
李恒眨眨眼做沉思狀。
葉久仔細觀察他的神色。
但不過數秒,李恒搖頭輕笑。
“不重要,韓兄,說句肺腑之言,我的生命分成兩段,遇到青衣姑娘前,以及遇到她之后。”
“遇到青衣姑娘前,我懵懵懂懂,不過行尸走肉。”
“而遇到她之后,我方為我。”
李恒越說越是激動,雙眼亮得不正常。
“只有在見了青衣姑娘之后,我才明白,我生命的意義就是因為她,我只想為她而活,。”
生命的意義嗎?
好熟悉的詞。
葉久想起在污染物001實驗中,最后淪為污染物載體的騎士團自愿者。
他也曾對葉久坦言,云起是他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全部的信仰。
只是,明明李恒與自愿者的態度相差無幾,但兩者給葉久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
都是把自身生命的意義交托在別人身上,但每每想到自愿者,葉久心中便有一陣暖流。
至于李恒,他只覺得類似看到蛆蟲一般的惡心。
葉久壓下諸多想法,繼續道。
“那你的親人呢,父母兄弟,妻子還有兒女,看你的年齡,應該已經娶妻了吧。”
“嗯嗯。”
李恒點點頭,目光仍是落在畫像之上。
“家中有一老母,賤內育有一對兒女。”
他說的風輕云淡,毫不在意。
“不重要不重要,馬上就能見到青衣姑娘登臺了,韓兄,小聲很是興奮啊。”
罷了,似是想起什么,李恒面露遺憾之色,嘆道。
“真是可惜,李園規定必須自愿供給肉量,且肉量來源必須得是自身,否則我那一雙兒女,賤內還有老母,都是極好的。”
“可惜可惜。”
李恒搖頭跺腳,神色遺憾至極。
葉久嘴角笑容寸寸收斂,臉上如罩一層寒霜,一手按住吉他和,盯著李恒。
他深呼吸,壓下胸膛翻涌氣血,對著李恒,一字一句道。
“如果可以用他人肉量,你要如何?”
“那定然是…”
李恒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沒來由地一股寒意襲來,激靈靈打了個冷顫,觸電似的抬頭看向葉久,張口結舌,連連后退。
“小生說笑,說笑!韓兄你可千萬別當真!”
李恒唯剩的右手連連搖動,鞠躬不已。
葉久仔細看他,沉默不言,李恒只覺好似有泰山壓頂,令得他額頭冷汗涔涔。
“哼。”
葉久松開吉他和,大踏步向前走去。
李恒擦著汗,連忙跟上。
只是這一次,他再也不敢靠近葉久,拉開一段距離,小心翼翼前行。
很快,他們出了甬道,一個巨大圓形劇場映入眼簾,放眼望去,盡是一片人山人海,全都是缺少身體部件的人,紛紛坐著,與周圍人熱情聊天,臉上寫滿了期待與向往,喧囂聲幾乎要沖破屋頂。
“韓兄,在此分別吧,山高水長,日后再見。”
李恒一揖及地,耷拉眉眼,看也不敢多看葉久,轉身匆匆而走。
葉久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目光無波無瀾,如看死人。
他收回目光,抬頭,入眼處,圓拱形的穹頂,一條條足有摩天大廈樓般粗細的觸須隨意揮舞,垂落而下,在李園這無邊的人頭之上劃過,像是放大了無數倍的柳樹,在春風中舒展他的枝條。
鳳冠霞帔女子的眼。
所以,這里就是怪談的核心了。
怎么解決呢?
要說,按葉久性子,既然眼睛在這里,直接砍死就玩了。
但萬一這只眼睛對鳳冠霞帔女子無足輕重呢?
他壓下心中暴躁殺意,一路走來,就是為了等所謂的青衣姑娘登臺,到時在見機行事。
充旦城處處透著詭異,現實中只是一張梳妝桌而已,沒想到,竟然連著如此怪誕詭譎的一處所在。
很明顯,青衣姑娘登臺這件事,便是這怪談的核心。
到時,肯定會有巨大變化。
忍住,到時再動手。
如是,葉久一遍遍告訴自己。
他呼吸著血腥的味道,很快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過程也很簡單,果然是很靠后的地方,距離入口極近。
而他身旁,幾乎是全場序列最后的座位,已經有人在了。
那是…
葉久眼中閃過詫異的神色,拍了下那人肩膀。
青衫長袖的男子,猛地抬頭,目光如電,驟然看向葉久。
同時間,兩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訝神色。
隨后,青衫男子面露欣喜,連忙起身,卻被葉久按住肩膀,坐了回去。
青衫男子回過神來,收斂了表情,壓低了聲音。
“王爵!”
他叫出葉久代號。
葉久隱晦地掃視周圍,狀似尋常,發現無人注意后,立刻收回目光,在青衫男子身旁坐下。
這時,青衫男子也同樣收回目光,兩人在剛才完成了一般無二的動作。
“烈焰。”
葉久壓下心中驚訝,盡量平靜道。
“你怎么在這?”
是的,眼前這位青衫長袖的男子,正是零組中人,代號為烈焰的黑馬甲。
聞言,烈焰面露苦笑,對葉久道。
“我們在監控視頻中,看到你跟著戲子進入梳妝桌所在房間,隨后就暈倒,不知你情況如何,因此經過商議,派了隊四人小隊進入11層查看,我便是小隊長。”
“后來的情況,我不說你應該也猜的到了。”
“一見到戲子,我就眼前一黑,再醒來時,就在了這里。”
“連身上的衣服也換了。”
葉久皺眉聽完,有心想發火,也是無奈,他很清楚,如果有選擇,零組也不會如此冒險。
昨晚受到“觀眾效應”影響的零組成員,直到現在還沒掙脫影響,進食問題還好,有葡萄糖還能撐著,但一直用鎮定劑也不是辦法,本身這東西對身體就有影響,又不能不用,否則一直哭也是個死。
所以,今晚就是他們最后的機會,如果今晚不能解決梳妝桌怪談,那些個受到“觀眾影響”的黑馬甲,全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