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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夜色真好

  隨著烈焰的講述,昨晚事情的全貌,漸漸在葉久面前展開。

  受害者,也即那個疑似遭到梳妝桌污染的女孩,開始向梳妝桌所在房間移動之后,零組迅速采取措施。

  繼續派遣行動人員無異于送人頭,尚未搞清楚具體機制前,來多少人都得成為觀眾,零組直接關閉通道大門,徹底隔絕污染女孩和梳妝桌的房間。

  污染女孩,零組暫時稱之為“戲子”,能令人產生“嗑瓜子”“喝茶”同時伴有微笑等行為的現象,被稱為“觀眾效應”。

  戲子一邊行走一邊表演,而受到“觀眾效應”影響的零組黑馬甲們,簇擁在其左右,像是狂熱的粉絲團,圍繞在偶像周圍,面帶滿足的笑容。

  饒是通過攝像頭看到這一幕,仍然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就這樣,戲子在觀眾們的簇擁下,到了隔絕通道的銀白色大門前。

  材質為特殊合金,能抵抗常規火力的轟炸,作為零組基地最后的保衛設施而存在,厚度高達二十厘米,有這樣一堵銀白大門橫亙中央,基本堵死了暴力通過的可能性。

  當時,通過攝像頭監控現場情況的零組人員,心中都是一松,他們對這扇門抱有充足的信心,畢竟是用來放置怪談物品的場所,安全措施屬于最高規格。

  誠然,戲子的確具備了對普通人類的催眠能力,這一點很詭異,但她的身體終究只是個普通女中學生,并不是類似剝皮者的恐怖怪物,更何況,就連剝皮者恐怕也無法突破這扇門。

  至于受到“觀眾效應”影響的零組黑馬甲們,他們身上的確攜帶一定武器,但火力有限,對付普通人沒問題,想要轟穿這扇門完全不可能。

  當然,他們也考慮了戲子的特殊能力,只是,截至目前戲子都只能影響人類,而且根據“需要觀看戲子表演才能傳染觀眾效應”這一特點來看,零組推測,戲子的能力大概率對非生物無效,畢竟連“觀看戲子表演”這么一個先決條件都無法達到,哪里還能成為觀眾。

  然而,監控視頻中接下來的發展,完全出乎了零組所有人的預料。

  這一幕把他們的傲慢和自信統統擊潰,屬于高居于食物鏈頂層的恐怖直立猿這一群體所與生俱來的驕傲,近兩百年來幾乎以科學解釋世間所有的自信,在這一瞬間,統統崩潰。

  戲子一聲嚶嚀,手臂揮動,好似揮灑無形云袖,嬌柔身段似風中弱柳,盈盈落在了地上,以袖掩面,面帶泣色,

  無限悲涼的唱詞,回檔走廊,擴散而出,在整個零組所屬的11層,繞梁不斷。

  “哭一聲我的夫你死啊的慘!”

  “哭一聲我的夫你冤仇怎深!”

  “哭一聲我的夫你青春斷送!”

  真個好似杜鵑啼血,生生哀鳴,令人肝也碎腸也斷,哪個見了不悲,哪個聞了不哀。

  黑馬甲們淚水有如斷線珍珠,一群五尺男兒,硬是哭成了個淚人。

  而不只是他們,整個11層,所有人,連上監控室里的黑馬甲,甚至包括負責警戒連戲子面都沒見到的零組成員,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雙眼流淚。

  無言的悲傷在這片空間內蔓延,如果有人能從上帝視角俯瞰,一個個人流著淚,面無表情,該是如何詭異又壯觀的畫面。

  陡然,更加悲涼更加凄婉的一聲唱詞,幽幽響起,無視了空間的阻隔,把聲波的消減特性踏在腳下,每一個人的耳畔,近在咫尺的地方,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哭一聲我的夫哇啊!”

  尖銳,突破,扭曲成非人的音調,怪誕詭異。

  下一秒,就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交響樂的指揮家揮下木棒,嚎啕的哭聲頓時此起彼伏,在這11層之內,每一個人不只是流淚,還張開了嘴,像是無助的孩童,哭得撕心裂肺。

  同時間,只聽得轟隆一聲。

  戲子面前,阻擋了她前進的銀白大門,驟然崩塌。

  這扇寄托了零組希望,充作保護怪談屏障的銀白大門,就這樣被人以一種幾乎兒戲的方式完成突破,也即,哭倒了。

  就好似千年前的傳說故事,那個千萬里尋夫的孟姜女,一聲悲泣哭倒了長城。

  而之前戲子幾聲唱詞,正是黃梅戲中《孟姜女哭長城》的橋段。

  至此,11層所有人員陷落,沉淪于哭泣之中無法自拔,唯一具備自由行動能力的存在,只有戲子。

  好在,零組之前呼叫了外援,在外執行任務的黑馬甲緊急往回趕,其中就有烈焰。

  烈焰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當他回到11層時,呈現于面前的景象。

  精銳戰士出身的黑馬甲,意志兼如鋼鐵的行動人員,一個個拋棄了手頭武器,或者蹲在地上或者不停打滾,哭聲嚎啕一片。

  他們沒有輕舉妄動,去到了監控室,調取視頻記錄,很快查明了來龍去脈。

  然后,他們找到了戲子。

  這時,戲子已然進入了放置梳妝桌的房間,正在…給自己化妝。

  是的,從監控視頻中,他們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面。

  戲子坐在梳妝桌前,對著鏡中的自己,做出涂抹胭脂水粉的動作。

  姿態柔美,眼神陶醉,似乎已然全身心地投入。

  從視頻記錄中,他們已看到不久前發生的異常,只是戲子的一個橋段表演,令整個11層的所有人員失去反抗能力,就這嚎啕大哭的情況,隨便來個人都能一口氣端掉這個零組基地。

  而誰也不知道,戲子的能力上限到了什么地步,另外,這只是一個橋段而已,假如戲子來了興致,表演一個完整的曲目,后果會是如何?

  基于種種考慮,風塵仆仆趕回來的黑馬甲們,沒有立刻采取行動。

  他們先是緊急搶救了陷入嚎啕狀態中的同事,將他們安置到另外的樓層,在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態中,畢竟還得提防隨時可能表演的戲子,黑馬甲們仍然保持了高強度的工作效率,十分鐘內完成作業,令11層完全清空。

  之后的夜晚直到天亮,零組主要做的事情就是以火災名義疏散周圍群眾,以及,監督戲子化妝。

  就三四十個面容剛毅鐵血傲骨的真漢子們眼神肅殺手握槍械地盯著屏幕這畫面,說他們在看一位小姐姐化妝而不是觀摩秘密戰斗視頻,這誰敢信!

  總之,無論有沒有人信吧,一晚上就這么過去了,這些個優中選優個個放都市里都兵王模板的黑馬甲,看了一整晚的“論如何化妝”,還是無實物表演,突出一個硬核。

  “就是這里。”

  烈焰與王爵,停在一扇銀白色大門前。

  兩旁有持槍人員首位,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開門,烈焰測了測深,讓開空間,方便葉久往里看去。

  布置很尋常的一個房間,沒有醫院或者研究所的金屬冰冷感,總體給人的感覺是溫馨,屬于能讓人下意識放松神經休息的場所。

  用食指頂了頂帽檐,眉眼狹長的王爵掃了一圈,最后停在黑白奶牛的床上。

  房間不大,站在門口已經能看清,在床上睡覺的那個女孩,正是購買梳妝桌的女孩,也即零組資料中提到的“戲子”。

  “天亮之后,她就睡到了現在,中間在飯點時醒來過一次,具體時間是11點40分,醒來之后她自動找到了我們的食堂,期間我們嘗試與她交流,全部失敗,戲子就像是完全聽不到我們說話一樣,只是沉默。

  “直到我們嘗試性地提供了一個飯盒,她終于有了反應,開始進食。”

  “吃完之后就是原路返回,基于昨晚的事情考慮,我們沒有采取任何阻止戲子行走的過激行動,只是旁觀全過程并且如實記錄,這方面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們可以提供資料。”

  “然后就是睡到了現在。”

  烈焰說完,停了停,認真地觀察王爵表情。

  對怪談的專家嗎,不知道你會怎么做。

  葉久看了一圈,沒有什么異常。

  回憶了下關于梳妝桌的資料描述,葉久有了猜測。

  他后退一步,道。

  “下一個。”

  烈焰愣了下,立刻會意,關上門,問他。

  “下一個您想先看什么?”

  他指了一個方向。

  “梳妝桌在那邊,如果現在想去看的話,我需要打個報告申請。”

  他補充道。

  “上面應該很快能批下來,稍微等一下就好,特事特辦。”

  “另外,我們受到觀眾效應影響的同事們,分散在上下樓層,已經注射了鎮定劑,不然的話估計得哭倒現在。”

  說到這里,烈焰有些沉默,誰能想到呢,只是一個小小的梳妝桌,竟然給他們造成這么大的困擾,眼淚流到脫水,電解質失衡甚至危及生命,這樣可笑的死亡方法,已經真實地發生了兩例。

  都是昨晚距離戲子最近的人,還是醫生,本來體質就不如黑馬甲了,這么狠狠亦哭,情緒劇烈起伏,等外面的支援趕回來時,這兩位已經沒救了。

  而且那死相,就這么說吧,木乃伊見過吧,把自己哭成木乃伊就沒見過了吧。

  葉久選擇去看觀眾,烈焰在前引路,途中,烈焰幾次欲言又止,后來直接開口詢問。

  本來,作為一個行動小隊隊長,烈焰擁有足夠的穩重,不該這么沉不住氣才是。

  只是,這一次任務非比尋常,對于零組來說,還是頭一回親身接觸怪談,加上烈焰大量的戰友生死未卜,烈焰多少也失了些往日的沉穩。

  面對來自烈焰的有什么發現的問題,酒紅風衣的王爵并沒有賣關子,直接道。

  “晚上。”

  他解釋著。

  “你可以把怪談理解成一個機器,有開關兩種狀態,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等他處在開啟狀態時,摧毀他。”

  烈焰聽得若有所思。

  王爵短短的兩句話,其中包含的信息量相當之大,把怪談類比為機器,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嗎?

  還有開關這般說法,烈焰聯想到戲子在黑夜化妝在白天沉睡這兩種狀態,隱約間似乎抓到了什么。

  葉久看了眼烈焰,嘴角笑意越濃。

  他不是敝帚自珍的人,更何況怪談還是全人類的威脅,目前來看零組是友非敵,透露一部分情報也無傷大雅。

  只是透露的情報需要掌握一個度,傻乎乎地全部交出去,新世界不就失去了價值,到時候的發展可不怎么美妙。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們去到了其他樓層。

  那是一個個皮膚干癟的男人,眼窩凹陷,身體的水分像是被人抽光了,看起來很是恐怖。

  他們吊著好幾個瓶子,葡萄糖還有鹽水,以此維持必要的營養輸入,畢竟昏迷狀態下無法進食,而一旦醒來,就是悲痛到極點的嚎啕大哭,眼淚不停地往外流。

  也巧,葉久剛好親眼目睹了一回。

  那是一個黑馬甲的藥劑效力到了,似乎是因為耐藥性,比預計時間提早了十分鐘。

  葉久看到時,就一個大男人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灰色的雙眼無神地直視前方,眼淚一刻不停地往外流,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揪心。

  有身穿防化服的工作人員沖上前去,緊張而有序地為他注射藥劑,重新輸入葡萄糖。

  葉久旁觀,他看著這個男人靜靜地閉上眼,眼睛里沒有一點神采。

  這個目光,只可能出現在那些遭受巨大打擊,對生活徹底絕望的人身上。

  而眼前的這些,不久前還是軍中百里千里挑一的鐵骨戰士。

  烈焰緊緊抿著嘴。

  梳妝桌的怪談是他經手的,或許正是因此,烈焰心中多少存在一份自責。

  他很明白,或許,就算解決了這個怪談,自己的這些戰友,大概率以后也就廢了。

  毀掉一個人的精神太簡單,但想要重建,千難萬難。

  走了兩層,葉久隱約有個想法,他要了個獨立房間整理思緒,順便休息。

  放下吉他盒,躺在床上,他閉上眼,松了口氣。

  肋骨傷口處還有陣陣疼痛,昨晚與金蛤蟆戰斗所留下的傷,只是稍微處理,別看之前他走路好像很正常的樣子,期間究竟忍受了多少痛苦煎熬,只有他一個人清楚。

  有關梳妝桌怪談的種種,掠過葉久腦海。

  最后是一雙雙灰色的毫無神采的眼。

  來自于受到“觀眾效應”影響的黑馬甲們。

  葉久微微皺起眉。

  這眼神…

  再一次,入夜。

  十二層的樓梯口,葉久和烈焰兩人。

  烈焰對著對講機說了兩句,轉而對葉久道。

  “戲子行動了。”

  葉久點點頭,目光仍然遠眺窗外夜空,嘴角帶著微笑,與烈焰嚴峻臉色形成鮮明對比。

  沒來由的,葉久說了一句。

  “夜色真好。”

  “什么?”

  烈焰不解。

  葉久沒有多說,往下層樓走去,只是對后面擺了擺手。

  他的前方,是除戲子外空無一人的戰場。

  烈焰疑惑地看了看天,明月高懸,稀疏星點,很尋常的夜空,搞不懂哪里來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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