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安駛往秦國都城咸陽的馬車之上,一身墨色冕服的秦王嬴連緩緩放下了手中的一冊典籍。
回想起剛剛浮現在耳畔的那一陣話語,秦王嬴連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他的視線則是看向了坐在自己對面的王孫嬴駟。
注視著此刻嬴駟的臉上的那一抹興奮之色,秦王嬴連帶著嘴角的那抹輕笑詢問道:“如此說來,駟兒對這位公孫先生是頗為推崇嘍?”
“不敢欺瞞祖父,雖然只是經過一番簡單的交談,但是駟兒以為此人足可以稱之為當世奇才。”面對祖父嬴連的詢問,少年嬴駟一番思索之后,卻是無比鄭重地回答道。
對于嬴駟的這個回答,秦王嬴連卻也沒有多少反對的意思。
若是那位在原時空之中率領秦軍斬首數萬魏軍、奪回秦國丟失了近百年的犀首能稱不上一句當世奇才的贊譽,秦王嬴連也覺得這奇才的標準確實是有些苛刻了。
雖然如今的公孫衍還很年輕,遠不及原時空之中高光時刻的驚才絕艷,但是秦王嬴連絲毫不懷疑其擁有的高超能力。
畢竟有句話說得好,時間能夠給普通人帶來廣闊的見識,卻不能將他們變成超越平凡的大才。
很顯然后世有著“犀首”之名的公孫衍,就是這樣一個大才,而這種大才也并不是一段時間的積累可以完成的。
所以對于如今公孫衍所擁有的才能,秦王嬴連心中也是十分期待的。
只是令秦王嬴連沒有預料到的是,原本應該在下個時代乃至下下個時代出現的那些驚才絕艷的人物,竟然會如此之早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先是法家的代表人物衛國公孫鞅、鄭國申不害,如今又有原時空屬于魏人,這個時空之中屬于秦人的公孫衍。
如此賢人輩出,倒是讓秦王嬴連想到了后世的一句詩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想到這里秦王嬴連的視線不知怎么地就從面前的嬴駟,緩緩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看著視野之中那一根根被歲月染白的發絲,在這一刻突然感受到歲月流逝的秦王嬴連嘴角不禁浮現了一絲苦笑。
果然,就算你擁有了多大權力、建立了多大的功業,最終也難以抵擋歲月對你的侵蝕。
隨后懷著這種想法的秦王嬴連再一次將視線移到了對面孫兒嬴駟的身上,看著眼前這位如同朝陽一般噴發著勃勃生機的后輩,秦王嬴連臉上的那一抹苦笑忽然又變成了豁達。
縱然自己終究會衰老乃至死亡,這又如何呢?
自己過去數十年的努力總會有人去繼承,自己為后世子孫留下的這份基業總會有人去發揚光大,自己未盡的功業總會有人去完成。
總有一天當今天下之間十數位諸侯將會歸于一國的統治之下,而秦王嬴連相信那個國家的國號一定會是…
“秦。”
看著祖父嬴連在思索許久之后書寫下的這個篆字,帶著幾分好奇的少年嬴駟將其大聲地讀了出來。
聽到自己孫兒那略顯稚嫩的聲音,秦王嬴連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帶著幾分鄭重對其說道:“駟兒,可知我秦國的起源?”
“啟稟祖父,駟兒知道。”聽到祖父嬴連的問題,嬴駟當即帶著幾分自信緩緩說道:“我秦人的起源乃是顓頊帝的孫女女修。舜帝之時,先祖伯益因為助禹王治理水患有功,而被賜予嬴姓。”、
“商湯討伐夏桀之時,我秦人先祖率軍一同討伐夏朝,至此我秦人成為了商帝屬下的封臣。武王伐紂之時,先祖飛廉、惡來忠于商朝被殺,惡來一脈因此成為了周朝治下的奴隸。”
“孝王之時,我秦人先祖非子因為養馬有功獲封秦邑并成為嬴姓大宗,我秦人終于有了第一塊可以作為根基的土地。到了襄公之時,秦人因為護送周天子前往東都洛邑有功,秦國最終得以建立。”
端坐于一旁默默聽著自己孫兒嬴駟講述秦國起源,秦王嬴連的目光之中滿是沉思的神情。
在這一刻秦王嬴連的視線仿佛能夠跨越空間的阻隔、穿越時間的維度,回到那個無數秦人先祖為了秦國的崛起而篳路藍縷的年代。
那時的秦人和西方之地的戎狄作戰,用著手中的刀劍與長矛為了自己的生存空間而殊死搏斗。
嬴連心想若是那些秦人先祖能夠看到如今的秦國,應當會從心底里感到幾分快樂的吧。
等到身旁嬴駟聲音說到襄公立國之時便漸漸停息之際,秦王嬴連的視線再次轉移到了那個波云詭譎的春秋初年。
從公元前770年標志著歷史的車輪由西周進入了春秋的平王東遷到如今,已經過去了四百余年的時間。
在這四百余年之中,秦國由一個天下諸侯輕視的西部小國,成長為了如今的天下第一強國。
甚至在秦渠基本建設完成的當下,秦國甚至已經擁有了幾分一窺天下最高權柄的實力。
至于秦國何時能夠真正實現天下一統,秦王嬴連知道自己這代人已經難以預料,真正能夠給出答案的或許正是自己眼前這位王孫嬴駟以及其子孫了吧。
當心中思緒落到此處,秦王嬴連帶著幾分笑意向著身旁的孫兒嬴駟招了招手,示意他再靠近自己一些。
等到嬴駟來到自己身邊之后,秦王嬴連的右手在其肩膀之上重重地拍了數下,“駟兒,祖父已經老了,你的父親也會漸漸變老,秦國遲早有一天會交到你的手中。”
“祖父希望當那一天來到之時,駟兒要勇敢地將秦國扛在肩上,成為真正的秦王。”
“駟兒,你要記住你身上流淌著的是玄鳥的血脈,你是我嬴氏的子孫。”
說完秦王嬴連將自己剛剛寫好的那個秦字緩緩卷起,然后無比鄭重地將它交到了嬴駟的手中。
雙手舉過頭頂接過那個只寫著秦字的紙張,此刻的嬴駟少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威儀。
“祖父教誨,駟兒謹記。”
秦國,咸陽,內宮。
手中攥著一桿釣竿,視線靜靜注視著前方看似平靜無波的湖面,武安君吳起默默傾聽著耳畔秦王嬴連所敘述的那日馬車之上發生的一幕幕場景。
等到秦王嬴連的聲音在耳畔戛然而止之際,武安君吳起帶著眉宇之間的幾分笑意看向一旁這位老友。
“聽王上剛剛話語之中的意思,是要真正將秦國大權完全托付給太子了?難道王上心中沒有半分留念嗎?”
對于身旁武安君吳起明顯帶著幾分調笑意味的話語,秦王嬴連心中并沒有半分不快,嘴角更是揚起了一個不小的弧度。
“有何芥蒂?”
“寡人自十余歲繼位為君,在位已經數十年。在過去的數十年中,寡人有過失敗之后的心痛,也有過大勝之后的喜悅;曾經領略過大權在手的豪邁,也曾感受到過高處不勝寒的孤寂。”
“數十年之間的種種滋味,寡人已經嘗了一個遍。如今即將完全卸下包袱,去享受不一樣的生活,何嘗不是一件快事啊?”
看著秦王嬴連此刻臉上那股毫無芥蒂的神情,回想起過去數十年之間的君臣生活,武安君吳起的嘴角也不禁浮現了一絲笑意。
無論是身為秦王的嬴連,抑或是作為武安君的吳起,都沒有將彼此當作什么君臣。
數十年的相互扶持,全心相交早已將兩人之間的關系化作了無話不談的摯友、不言自明的知己。
在一旁武安君吳起看來,剛剛秦王嬴連所說出的那番話語并沒有半分摻假,他確實是對交出權力沒有什么芥蒂。
明白了這一點之后,武安君吳起再一次問出了自己心中的問題:“難道王上就不怕太子將王上留下來的秦國大好局面攪壞嗎?要知道在過去的那些歲月之中,可是有不少君王在位之時積極進取,君主薨逝之后人亡政息的例子在前呢?”
聽著一旁武安君吳起再次問出的這一番話語,秦王嬴連思索一番之后緩緩說道:“若是在數年之前,主政之權剛剛移交之時,寡人心中或許還有所擔心。”
“不過經過了這些年的觀察之后,寡人對于未來的秦國卻是愈發期盼了。寡人相信以太子為首的這些秦國年輕一代,必然會將秦國帶向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既然如此,除了領政之權之外的其他權力,也是時候慢慢移交給太子了。等到一切都順利完成之后,寡人就可以毫無牽掛地去享受這最后一段不長的日子了。”
“王上的話,倒也有些道理。”
聽完了身旁秦王嬴連的答復,武安君吳起先是回憶起了這些年來秦國的發展,隨后點著頭發出了一陣喃喃自語。
正在武安君吳起對于秦王嬴連的話語暗暗贊同之際,他的耳畔卻是出現了秦王嬴連的聲音,“說完了寡人,不知師兄對于自己兒女又有什么打算呢?”
“這…”
聽到秦王嬴連提到自己的那一雙兒女,想到如今正在隴西做郡守的長子吳肅以及跟隨女婿嬴虔身處巴蜀的女兒吳苑,吳起的臉上頓時浮現了一絲笑意。
說完這句秦王嬴連和武安君吳起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各自的眼中看到了那一抹意味莫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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