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涇陽宮議事堂之中那一陣陣熱烈的呼喊聲漸漸消散,群情激奮的秦國群臣們各自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坐席之中。
剛剛數十名秦國朝臣排排站立在大殿之上,頃刻之間便只剩下了總領秦國軍政大權的大良造吳起。
只見大良造吳起先是理了理身上因為剛剛的激憤而有些凌亂的玄色官服,隨后向著上首端坐的秦公嬴連躬身一禮。
起身之后,但聽吳起這位秦國軍神向著秦公嬴連緩緩奏道:“臣大良造吳起啟奏秦公。”
“伴隨著時節已經進入隆冬,趙地這一月以來已經接二連三降下了數場大雪。縱使魏將龍賈率領的十萬精銳戰力再怎么強大,面對大雪所造成的前路阻隔也是顯得無計可施。”
“依靠著大雪阻隔這一天時的幫助,再加上從晉陽故地抽調而來數萬精銳,趙國堅守如今這一道防線數月時間的壓力還是不大的。這一點還請秦公與諸位將心放在肚子里。”
幾句之下寬慰了殿中諸人對于趙國前線的擔憂之后,大良造吳起突然話鋒一轉對著眾人說道:“這寒冷時節紛紛揚揚的大雪不僅給趙國爭取了寶貴的喘息之機,同時也為我秦國贏得了數月的備戰時間。”
“啟稟秦公,此前為了防備魏國趁著攻打趙國的同時對我秦國下手,我秦國已經向洛水沿岸的各處秦軍營壘之中以及崤函要塞函谷關增派了一次兵力。”
“算上原本就駐扎在洛水東岸的洛水大營,如今我秦國已經在洛水之畔擺下了十萬人的大軍;就連易守難攻的函谷關之地,此刻也已經擁有了整整兩萬精銳大軍駐守。”
“可以說如果要是魏國敢來侵犯我秦國疆土,憑借著洛水以及函谷關天險,我秦國銳士一定會讓來犯之敵撞個頭破血流。”
大良造吳起的這一席話說完特別是那無可置辯的自信語氣,立刻就讓周圍端坐于幾案之后的數十位秦國朝臣不禁心潮澎湃。
有十二萬秦國銳士駐守于秦魏邊境之上,秦國對于魏國來犯又有什么害怕的呢?
就在下方的數十位秦國朝臣們因為大良造吳起的話語而心神激動的時候,端坐于上方秦國國君之位上的秦公嬴連臉上卻是并沒有什么輕松的神情。
如果是二十年前聽到大良造吳起談起說出這番話語,秦公嬴連一定會對于秦國能夠御敵于邊境之上而歡欣鼓舞。
只因為那時的秦人積貧積弱,那時的秦軍兵甲殘破,那時的秦國根本就無法招惹魏國這一尊龐然大物。
這也就是為什么當年為什么秦公嬴連會頂著秦國朝野的洶洶非議,將秦國手中的半個河西之地交給魏國。
但是經過二十年的埋頭發展之后,秦國早已不是那個能夠被魏國隨意蹂躪的秦國了。
依靠著二十年深刻變法和開疆拓土所取得的強大國力,如今的秦國不僅可以挺直腰桿子對著魏國無理要求說不,更是已經有了可以出動大軍一舉收復當年丟失的底氣。
如今的秦公嬴連已經不滿足于讓前來進犯的魏軍撞得頭破血流,他想要聽到的秦國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收復已經丟失了快三十年的河西之地。
也就是在殿中群臣都在因為大良造吳起的那番話語而激動之時,國君之位上的秦公嬴連卻是已經直截了當向著大良造吳起問道:“大良造,還需要增派多少兵力,我秦國才能有萬全把握將河西重新納入我秦國版圖。”
“嬴連要的是收回河西的萬全把握。”
聽著坐在上方的秦公嬴連再次強調的話語,各自端坐在各自坐席之上的數十名朝臣們忽然就是一愣。
直到秦公嬴連提醒之下,這些秦國朝臣才猛然意識到秦國此次的目標從來就不是什么給來犯的魏國甲士迎頭一擊。
此次秦國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拿回河西,拿回那片自兩百余年的穆公之時起就已經和當時惹出爭端的河西之地。
幾乎就是在秦公嬴連問題問出的那一瞬間,在場數十名秦國朝臣的視線全都落在了大良造吳起的身上。
面對周圍那滿是期盼的視線,久經戰陣的秦國軍神吳起自然沒有露出半分慌亂之色。
只見向著秦公嬴連再次躬身一禮緩緩說道:“啟稟秦公,據河西前線斥候來報,為了抵御我秦國對于河西之地的進攻,魏國在河西之地一共駐扎了整整十五萬人。”
“而這支大軍的統帥正是曾經率軍攻滅中山國,擊敗秦國、齊國的魏國名將,樂羊。”
聽到大良造吳起說起樂羊的時候,在場數十位秦國朝臣的臉色都不由變得有些難看。
而在這些人之中面色最為沉重的一位,當數如今的秦國宗正同時也是蜀君的嬴仁了。
正是二十五年之前那一場少梁之戰的慘敗,讓他的父親秦簡公嬴悼子郁郁而終,就連他自己也失去了繼承秦國國君之位的機會。
雖然嬴仁本身并不在乎這秦國國君之位的歸屬,更是打從心底里接受了嬴連繼任秦公之位,但是此刻聽到仇敵之名的他雙眼之中還是不自覺地便顯露出了勃勃殺意。
感受著自己大殿之中明顯變得有些沉重的氣氛,特別是視線瞥到蜀君嬴仁的眼神之時,坐在上手的秦公嬴連不自覺地回憶起了二十五年前那個處在風雨飄搖的秦國。
二十五年之前,秦國剛剛在河西少梁遭遇到了一場慘敗,北方宿敵義渠又趁機興兵南下,可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當時若不是整個秦國上下萬眾一心、共抗外敵,若不是身為左庶長的吳起用兵有方,秦國關中之地恐怕早已經陷入了義渠鐵蹄的蹂躪之中了。
想到這里秦公嬴連的視線再次注視在了大良造吳起的身上,心中也是不由增添了幾分底氣。
他魏國手中有樂羊這位名將,自己手中被后世譽為“兵家亞圣”又何嘗差了?
通過二十余年的深刻變法以及一場場拓土開疆的大勝,自己已經為秦國磨練出了一柄由數十萬身有軍功的精銳所鑄成的鋒利長劍。
如今,也是時候亮出來給天下之人看一看的時候了。
想到這里秦公嬴連再次對著大良造吳起問道:“大良造不妨直說,要想徹底擊敗由樂羊所率領這十五萬人到底需要多少精銳。”
“二十萬?三十萬?還是四十萬?只要能夠收復河西失地,我秦國不惜任何代價。”
秦公嬴連這一聲聲擲地有聲的宣言出現在議事堂之中,隨即點燃了在場數十位秦國朝臣心中那與生俱來的熊熊戰火。
“秦公說得對,大良造直說吧,需要多少人。”
“只要能夠洗雪當年的恥辱,我嬴仁愿意親赴戰場。大良造請下令吧。”
“為了這一天秦人已經等了整整二十五年了,大良造下令吧。”
剛剛還沉重無比的議事堂之中忽然充斥了一句句來自周圍秦國朝臣的話語,而這座大殿立時之間也變得無比嘈雜。
聽著耳畔那雖然略顯嘈雜但卻凝聚了在場每一位秦人心聲的話語,大良造吳起仿佛回到了二十五年之前率領二十萬秦國大軍北出涇陽抗擊義渠的日子。
微微平復了一下同樣有些激蕩的內心,已經將自己視為一個秦人的大良造吳起向著秦公嬴連第三次鄭重一禮。
“啟稟秦公,經過二十五年的不斷磨礪之后,如今我秦軍無論是從武器裝備、軍心士氣以及戰略戰術之上,都已經遠非二十五年前少梁之戰的那支秦軍可以與之媲美的。”
“甚至如今我秦軍的戰力已經完全超過了我們的宿敵,那支過去數十年的一場場勝利名揚整個天下的魏國甲士。如果臣能夠率領五萬秦軍銳士,吳起有信心可以正面擊敗七萬精銳甲士。”
大良造吳起這一番話語立時再次讓已經有些嘈雜的政務廳變得寂靜一片,隨后包括秦公嬴連在內的殿中諸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大良造吳起的身上。
既然大良造吳起對于如今秦軍戰力有如此信心,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想知道此戰大良造吳起究竟需要多少兵力。
隨后就在殿中眾人拭目以待的時候,大良造吳起忽然話鋒一轉說道:“雖然臣對秦軍戰力有信心,但是我們的對手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為了保證此次河西之戰萬無一失,吳起以為我秦國在河西方向至少要投入整整二十萬的兵力。另外,為了防御函谷關可能遭受的諸侯聯軍的進攻,函谷關方向的兵力也應該增加一倍,也就是四萬人。”
“砰…”
“好。既然大良造說要二十四萬精銳,那嬴連就給你這二十四萬人。”等到大良造吳起將話說完之后,秦公嬴連忽然一拍幾案大聲說道。
隨后在殿中群臣的注視之下,秦公嬴連猛地一下從坐席之上站了起來,幾步之間便已經來到了大殿前方的臺階之前。
眾人只聽見秦公嬴連緊握腰間長劍,大聲問道:“大良造何在?”
“臣大良造吳起在。”聽到秦公嬴連召喚,大良造吳起連忙躬身回應道。
“第一、除駐守在洛水東岸的十萬大軍之外,駐扎在涇水大營的五萬銳士即刻北上。”
“第二、在秦國關中、隴西等地張貼征兵文書,征召五萬軍功士卒重新組成一支五萬人大軍開赴洛水前線。”
“第三、游獵于漠北草原的白興五萬騎兵軍團即日起結束訓練任務,返回北地大營隨時聽命。”
“第四、陳倉大營三萬人即日起向西行軍,目的地函谷關。”
聽完秦公嬴連說出的這四道軍令,身為大良造的吳起雖然詫異于秦公嬴連準備投入大戰的兵力已經達到驚人的三十萬,但還是躬身聽令道:“臣吳起遵命。”
看著大良造吳起緩緩退下之后,秦公嬴連隨即將目光看向了作為負責秦國后勤輜重運輸的治粟內史、太仆以及少府三人身上。
“治粟內史、太仆、少府何在?”
“臣等在。”
“即刻籌集征伐河西大軍所需糧草輜重。如果在此過程之中,有誰敢行不軌之事,你們可以自行處置。”
“我要的是在大戰開啟之前,我秦國此次動用的三十萬大軍能夠擁有足夠的糧草輜重。”
“你們明白嗎?”
“諾。”等到秦公嬴連說完之后,三人連忙躬身應諾然后緩緩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
等到三人回座之后秦公嬴連的視線再次轉移,這一次他看向了坐在朝臣之中的秦國典客公羊高和奉常子車明。
“典客、奉常何在?”
“臣等在。”
“典客府和奉常府即刻草擬開戰檄文。我要讓天下人都知曉此次我秦國出兵為的不是別的,就是為了收復丟失近三十年的河西之地。”
“諾。”
等到這兩人也躬身領命回到各自坐席之上后,秦公嬴連的視線緩緩從在場每一位秦國重臣臉上劃過。
接著眾人就聽到秦公嬴連說道:“能否洗雪二十五年前少梁一戰的恥辱就在此一舉了。諸位,嬴連拜托了。”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伴著這一句二十五年之前由秦公嬴連喊出的這句慷慨悲歌,這一場事關秦國未來命運的大朝會漸漸落下了帷幕。
在這次大朝會之后,秦國這架經過二十年深刻變法儲備了足夠動能的戰爭機器逐漸開動了起來。
相信要不了多久,天下之人都會因為這架戰爭機器的恐怖戰力,而發自內心地感受到那種名為恐懼的情緒。
而就在參與大朝會的眾人緩緩離開涇陽宮,去執行秦公嬴連下達的一道道命令的同時,大良造吳起卻是被秦公嬴連身旁的一名近侍引領著進入了政務廳之中。
看見秦公嬴連此刻正坐在幾案之后,手捧一卷文書細細閱覽,大良造吳起當即上前幾步躬身拜道:“臣吳起拜見秦公。”
聽到身前傳來吳起的聲音,秦公嬴連緩緩從手中文書之中抬起頭來,向著自己的這位師兄笑著說道:“師兄來了,快,快坐。”
此刻的嬴連已經褪去了剛剛一國之君的威勢,變成了一位有事向自己師兄求教的普通士子。
“諾。”一聲輕諾之后,吳起緩緩落在了嬴連對面的坐席之上。隨后只聽他向著嬴連問道:“秦公可是對于河西之戰還有什么籌謀?”
“有師兄以及朝堂之上的諸位大臣為河西之戰作著積極準備,嬴連又有什么可以籌謀的呢?”
“此次召師兄前來,為的卻不是河西之戰。”
說到這里秦公嬴連的話語突然就是一頓,再之后吳起就聽見秦公嬴連一字一句地說道:“不知對楚國令尹屈武所主導的變法如何看?”
聽到秦公嬴連說到楚國屈武變法,大良造吳起的雙眼之中忽然閃爍出了一道不一樣的神采。
這四年以來就在天下人的目光都放在隨時都會爆發戰爭的時候,大良造吳起卻是把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場從上而下的楚國變法之上。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吳起也是一名變法的執行者啊。
不過在從旁觀察了數年之后,身為秦國大良造的吳起卻是對自己這個南方盟友的變法實在有些不太看好。
就這么沉思許久之后,大良造卻是對著秦公嬴連輕聲說道:“秦公,吳起以為楚國此次變法恐怕會半途而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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