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大步離開議事廳的魏國使者公叔痤,坐在群臣上方的齊公姜積的臉上流露出的分明是深深的不悅。
六百余年之前他的先祖太公望因輔佐周武王伐紂有功而被封在臨淄,齊國由此而建立。
兩百余年之前他的先祖齊桓公姜小白任用管仲為相,大力改革,終于使齊國成為了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霸主之國。
而他呢?
為了不得罪西邊的強國魏國,為了消弭齊魏兩國之間可能爆發的兵災,便任由手下權臣對魏國使者公叔痤大加許諾。
錢財、土地、人口…
這些東西哪一樣不是歷代先祖篳路藍縷為齊國打下來的基業,如今卻要在他手中被賠償給魏國。
面對如此大辱,齊公姜積的心中如何能夠欣喜。
可是就算齊公姜積不愿意又能怎樣?
一方面齊國的朝堂早就已經是田氏的天下。
在田氏的架空之下他姜積不過是一個傀儡君主,不用說擁有兵權來抵抗外敵了,他姜積的政令能否出齊國宮室都是一個問題。
另一方面強勢的魏國率領二十萬諸侯聯軍虎視眈眈。
如今的齊國的年年有戰但都是田氏這些世族得利,庶人子弟們參軍的積極性已經被大大削弱。
不是齊公姜積不想與諸侯聯軍一較長短。
是因為他知道如今的齊國欺負欺負小國可以,但是與士氣如虹的魏軍甲士死戰那最終的結果必定是齊軍戰敗。
想到這里,齊公姜積心中那因為魏國使者公叔痤生出的一絲絲的不滿被殘酷的現實給狠狠地壓制了下去。
“大夫以為這位魏國使者公叔痤真是對諸侯聯軍的動向一無所知嗎?”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大夫田和,齊公姜積沉聲問道。
“當然不是。”
聽到齊公姜積的詢問大夫田和先是背對著回了一句,隨后迅速轉身向著齊公姜積躬身一拜。
“啟稟齊公,田和以為此次魏國使者公叔痤前來臨淄的目的或許是向他所說的奉魏侯之命來探望大兄的病情。”
“但是魏國使者公叔痤更有可能的目的是在盡量不動用大軍的情況之下,幫助魏國達成他們想要達成的目標。”
面對著表現出一臉疑惑的齊公姜積,大夫田和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樣。
而看到大夫田和的臉上的自信,齊公姜積也有些急切地問道:“果真如大夫所說的話,我齊國若是能夠讓魏國達成自己的目標,那么魏國便不會出兵伐齊?”
“正是。”
大夫田和篤定地回答道:“若是我們在魏國出兵之前就給予了魏國所希望得到的,魏國又何必冒著死傷的風險來我齊國奪取呢?”
“而沒有了魏國的出兵,諸侯聯軍剩下的那幾國又如何是我齊國的對手。”
“說不定我齊國還能從這些國家的手中得到一些利益,用來彌補我齊國賠償魏國的損失呢?”
說到這里大夫田和的臉上不由浮現了一絲笑容。
而在這齊國朝堂之上浮現笑容的遠遠不止大夫田和一位,在場的田氏大夫們還有坐在上方的齊公姜積的臉上都浮現了一片笑容。
仿佛魏國此次出動十萬甲士的目的,只是為了要讓齊國好好地出一次血似的。
可是他們想不到的是魏國想要的從來都不僅僅是齊國的賠償,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一個分裂的齊國。
坐在返回典客府的馬車之中,魏國使者公叔痤仔細地回憶剛剛在齊國朝堂之上的所見所聞。
前來齊國之前公叔痤也從記載之中側面了解過這數十年以來齊國的歷史,原本他以為田氏不過是把持著齊國朝政罷了。
而在真正見識到田氏在齊國的影響力之后,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現在的齊國與其說是姜氏齊國,還不如說是田氏齊國呢?
田襄子分封自己名義之上的七十余名兄弟為齊國各地的都邑大夫,可真是讓齊國這個天下強國落入了田氏的掌控之中。
從剛剛的所見所聞之間,公叔痤估計他剛剛所見到的幾乎所有齊國大夫們都是田氏或者與田氏有聯系的。
這讓公叔痤在贊嘆田氏對于齊國朝堂掌控力的同時,心中也不由生出了一股擔憂。
田氏在齊國如此強大,姜氏在齊國如此弱小,他該如何完成他向太子魏擊做出的保證的。
就在公叔痤苦思冥想之際,一張總是帶著生人勿近氣息的臉龐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這個人的身份就是齊國太子姜貸。
公叔痤之所以會想到齊國太子姜貸;
一方面因為他身上流淌著的乃是齊國公族的血脈,這代表著他與掌控齊國的田氏有著幾乎不可調和的矛盾。
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齊國太子的身份,除了身份尊貴之外,姜貸的齊國太子的身份更可以在齊公姜積遭遇不測之時,在某些幫助之下合理合規的繼承齊公之位。
如此一位幾乎是完美又對齊國田氏有著無窮恨意的接觸對象,身負重任的公叔痤又如何能夠放過呢?
想到獨自坐在馬車之中的魏國使者公叔痤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一道顯得有些詭異的笑容。
公叔痤乘坐的馬車就在他思考之中,穿過臨淄一個又一個的繁華的大街向著公叔痤所住的典客府緩緩而去。
當漆黑的夜幕降臨臨淄城之時,臨淄城的繁華與白日并無二致。
在一處又一處的女閭之中,來自齊國各地的美人們在明亮燭火的映照之下搖曳著嬌柔的身姿,而她們為的不過是坐在下方的權貴們懷中的錢財。
在齊國太子姜貸的府邸之中同樣在上演著一幕幕的歌舞,而這些舞姬們的目的也從錢財換成了得到坐在上首的太子姜貸的寵幸。
但是顯然今日的太子姜貸是沒有這個雅興的。
隨著一爵又一爵的齊酒入口,齊國太子姜貸的大腦變得沉醉,而他的臉色也在酒精刺激之下變得越來越差。
“砰”
隨著一聲酒爵砸向地板的一聲巨響,剛剛還跳得柔美的太子府舞姬們紛紛花容失色。
“滾,都給本太子滾。”
在這些太子府的舞姬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太子姜貸的高吼便夾雜著憤怒一齊向著這些柔弱的舞姬而來。
“滾。”
隨著太子姜貸的一聲爆喝,這些已經嚇壞了的舞姬們的心中哪還有獲得太子寵幸的念頭,她們只能抱著狼狽退了下去。
“都給本太子滾。”
迷迷糊糊之中的太子姜貸回想起今天在朝會之上田氏的所作所為,心中的怒火更加的猛烈了。
再次飲盡了一爵美酒之后,太子姜貸將手中酒爵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隨后他就開始對于田氏的破口大罵。
“田氏你算是個什么東西,還敢侵奪我姜氏公族的權柄。”
“你們忘了兩百余年之前是誰在你們被陳國驅逐之時收留你們的,是我齊國,是我姜氏。”
“呸,田氏,你們這白眼兒狼。”
“田氏你們不過是我們姜氏養的一條看家護院的狗罷了,但是誰又能想到這狗竟然會反噬其主呢?”
太子姜貸一邊喝著悶酒,一邊痛罵著田氏對于姜氏的所作作為。
直到罵得累了,直到酒已經喝完了,太子姜貸才一下子癱坐在了喝酒的幾案之前。
“來人啊,上酒。”
坐著的太子姜貸向著已經被他驅趕,已經不剩一人四周大聲叫喊,可是已經沒人可以接受他的命令了。
“來人啊,上酒。”
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太子姜貸繼續叫喊著,可惜依舊沒人回應他的命令。
而就在太子姜貸持續叫喊著的時候,一陣快速的腳步聲伴隨著太子姜貸的命令聲越來越近。
“太子,門外有人前來,說是要面見太子。”前來稟報的太子心腹向著太子姜貸躬身一拜之后說道。
“誰啊?深夜來訪擾了本太子的興致。你就和他說本太子不見。”顯然這個時候的太子姜貸還處在酒醉的迷糊之中,臉上浮現著煩躁與焦慮。
“太子,門外之人特別說起,太子如果想要擊敗囂張跋扈田氏并從田氏手中奪取原本屬于太子的齊國大權的話,最好還是前去見見他。”
說完這些之后這名太子心腹上前一步,嘴巴貼近了太子姜貸的耳朵。
隨著心腹的不斷陳述太子姜貸身體之中酒意漸漸消散,他臉上出現的表情也由煩躁變成了震驚。
最后已經完全清醒帶著不可置信表情的太子姜貸對著身旁的這名心腹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來人就在門外候著。為了表示太子的誠意,太子應該前去大門處迎接。”這名心腹對著太子姜貸嚴肅的說道。
“不錯,不錯,先生說得有理。”
“貴客臨門,本太子當出門親迎。”
說著太子姜貸一邊站起來,一邊整理著身上所穿的袍服,以免在那位貴客面前失了禮數。
“先生,隨本太子前去迎接那位貴客。”
“諾。”
說完整理完儀容的太子姜貸酒帶著這名心腹,快步向著太子府的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