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后。
千仞雪板著一張大理石雕像般的臉,帶著兩道被蒸發的淚痕從暑假后邊的實驗室中走出,然而抖動的金色睫毛卻揭示這她內心的不平靜。她十九年來,自出生起就在千道流身邊成長,直到父親死去也沒有得到與之相處的機會(按照時間線,她至少要大唐三6歲,但卻說她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所以只能這么解釋了)。
雖然千尋疾的形象在她心中已是千瘡百孔,但畢竟一個夙愿得到了滿足。況且,殘留在“凱隱”靈魂中的這個千尋疾,是他僅存的純潔的那一部分,也算是沒有讓千仞雪失望。
“凱隱”面無表情地跟在他后面走出來,給了Faker一個眼神示意。
大意:她完全相信了這一切。
“已經沒問題了嗎?”
Faker翻手將桌子上的蓋倫設計圖給掩上。他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天使武魂,雖然眼下千仞雪還是個高級魂王,翅膀也只有一對,但已經給了他不少造型設計上的靈感。如果不出意外,冕衛·蓋倫將成為本體的所有馬甲之中最光大偉正的一個,并處處充滿著只有千道流千仞雪祖孫才能看懂的“相似之處”。
“實現了心愿以后,千尋疾已經徹底安息了。”
“凱隱”點了點頭回答道,“他的靈魂現在已經徹底與我融為一體,肉體重鑄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了,接下來就要麻煩你了。”
“啊,如果不是她自投羅網,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徹底把你復活啊。”
Faker嘲諷地瞥了一眼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千仞雪,隨即又問凱隱:“能跟我說說,這對喜歡對別人予取予奪的父女說了些什么嗎?”
“你!”千仞雪只是睜圓了眼睛,便散發一股不輸于平常人目眥盡裂時才有的憤怒感。但看見Faker那渾不把她當回事的表情,隨即立刻轉頭看向了“凱隱”,眼神中一開始帶著些威脅,但很快變成了祈求。
顯然,她不想讓任何人其他人知道這一切。
“千尋疾”跟她說了什么Faker當然知道,畢竟他才是這一切編劇。
因為設定上,存在于“凱隱”身上的武魂,是千尋疾殘存的純潔、善良、愧疚的那一部分,所以他對千仞雪的遺言,無非就是一些道歉和雞湯,概括之后主要有以下三點。
1.千尋疾承認了千仞雪的誕生,是基于欺騙和暴力之中。但經過Faker的改編,他之所以對比比東下手,有千道流的逼迫的緣故,因為千道流渴望一位能夠擁有繼承神位資格的后代出現,那么這孩子的母親,除了雙生頂級獸武魂的比比東,還能有誰?
此外,千尋疾強迫千仞雪答應,讓她為了他替比比東道歉。
由于千尋疾將自己的心路歷程說得特別清楚,其中又包含了許多對比比東和千道流的描述,完全與千仞雪對他們的印象吻合,所以盡管千仞雪一開始一萬個不相信,也終于開始覺得——爺爺是一個拼命想取悅神明的可怕的陰謀家,母親是受害者。母親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甚至她無法得到母親的愛,全都是爺爺的錯(畢竟父親已經死了),爺爺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2.千尋疾向千仞雪提前“預言”了千道流對她的安排,并告訴她,成為神明無非是給自己帶上枷鎖而已,不然為什么天使神好好的神不做,非要花費功夫等一個繼任者。千道流已經被那飄渺的榮譽遮蔽了雙眼,他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討好神明而已。總而言之,千仞雪以后不能對爺爺偏聽偏信,要聽媽媽的話。
3.天使武魂承于光明,本應該將輝煌帶給更多的人,乃至于整個人類。千家人本應該讓世界變得更好,但事實上,武魂殿已經成了為千家謀取私利的工具,這有悖于神明企圖讓天使武魂拯救世人的初衷。“千尋疾”認為自己應該贖罪,但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簡而言之,“千尋疾”先是制造內疚、然后挑撥關系,最后還大談理想。
標準創業公司老板PUA員工的辦法。
這讓一套話,讓一直活得很不快樂的千仞雪,第一次有了一個能配得上她武魂的目標——為父親和千家贖罪。
這么多年來,她要么按照爺爺的要求做事,要么想要幫助母親實現理想,如今,勢均力敵的兩者之間,終于有了第三個。而這個理想,顯得那么崇高無私,終于不再沾染陰謀和權力的惡臭,讓這個女孩心中充滿了期待。
話說回來。
看到千仞雪夾雜著威脅和祈求的眼神,“凱隱”面無表情地對Faker搖了搖頭:“抱歉,這是他們的私事,我不能夠告訴你。”
“無趣。”
Faker露出失望的表情,隨即恢復了一副毫不在乎得樣子,百無聊賴地說道:“既然你的隱患已經解決了,那就先回劍里去好了,我要和千仞雪殿下談一些正事了。”
說著,他那兩只酷似比比東的粉色眼睛對著千仞雪眨了眨:“你這么急迫地來這里,肯定是想談一談武魂殿在索托城被取締的事情,對吧?”
千仞雪一言不發。
“既然如此,那我那就告辭了。”
“凱隱”對著千仞雪點了點頭,雙手按在破敗王者之刃護手上方的綠寶石上,便化作一道黑霧鉆了進去。
如今,假凱隱的所有戲份都已經殺青,接下來小半個月,Faker只需要把這具身體栽種回去繼續完善,然后等待本體的記憶背景設計完成就好了。等到那時,真正的凱隱也就誕生了。說起來,Faker一直感覺,本體這種制造一個“我”跟喜歡的人貪戀愛的行為,總有一種自己綠自己的感覺…
“凱隱”退場后,房間內只剩下了隔著一張桌子的千仞雪和Faker,前者滿臉冰寒,每個眼睫毛都像握緊長槍的士兵,警惕非常;后者古怪隨意,一臉打趣地盯著千仞雪的臉,似乎在尋找這張絕世容顏左右不對稱的證據,但千仞雪敏銳地感覺到,這小鬼輕浮的動作之下,似乎掩藏著滔天怒火。
沉默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千仞雪就先沉不住氣了,畢竟兩人的交鋒從五天前開始,她就是一直落在下風的那個。曾經她把長她好幾歲的雪清河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長江后浪推前浪,她成了那個失敗者。
千仞雪高冷的聲音響起,雖然沒有太多刻意的感覺,但那種優越感已經糾纏在她的語調中,而且根深蒂固。
“你公然拆除武魂殿,是要跟我們武魂殿徹底撕破臉嗎?”
“真搞笑。”Faker的回答仿佛不經思考一樣快:“前些天你們讓火鳥斗羅來抓我,難道不是你們主動撕破臉的嗎?你應該祈禱我沒有告訴劍斗羅真相,否則你們武魂殿的敵人又多了一個,不,三個。我可以給你透露一個消息,劍斗羅九十七級,也就這兩年的事了,所以我可是給你們處理了一個大麻煩。”
劍斗羅如果與武魂殿為敵,當然得把同氣連枝的骨斗羅和寧風致也算上。
不過千仞雪總算在Faker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轉圜的余地,“那你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當然是聯盟。”Faker的回答讓千仞雪一頭霧水。
“拆除武魂殿,是因為我跟生死之王達成了協議,要為他傳播信仰,你們武魂殿里擺放的初代教皇雕像在他眼中,顯然不配受到人類的膜拜。”Faker頓了頓,“但等我利用完他,當然也要想把法將他重新封印,畢竟他對所有的生者都是威脅。所以,我也要跟你們達成協議,我相信無論是你們,還是你們頭頂上的東西,應該都開始打算對付他了。與神明相爭,他是沒有勝算的。”
千仞雪短暫的呆滯后,眼神的中的諷刺都要遮掩不住了,“你們不會是瘋了吧?替他傳播信仰,怎么,生死之王的教義是讓他的信徒們自愿成為藏品嗎?”
“不,我們總是能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他的樂觀死亡哲學,我們當然直接揚棄掉了,但是他的一些其他想法,并不是沒有好處。”
“比如?”千仞雪滿臉懷疑。
“比如因為他覺得自己是世上唯一一個有資格背叛誓言的人,所以我與他達成了協議,從三天以后,索托城的所有協議、合同和誓言都將受到生死之王的保護。如果有人在索托城違背了自己的任何承諾——任何!都將受到亡靈的合法追殺,而恩靜集團會輔助執行。”
Faker的話讓千仞雪眉頭緊皺,“總之,多虧了他,索托城將成為世界上最真誠的城市,因為每一個張合同上、每一份同意書甚至每一封海誓山盟的情書上,都將出現生死之王的標記。如果他們違反,哪怕是打個賭沒有兌現賭約,代價都將是死亡。同時,除了這些該死的人以外,他不會動索托城里的人一根手指頭。至于外面的世界,我就不知道了。”
“…”千仞雪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良久,她才戒備地問道:“聽起來你們彼此都能夠得到好處,那你又為什么要跟我們合作?”
“我說了,這場生者與死者的戰爭,我是不會站在輸家這一邊的。”Faker頓了頓,“我不知道你們的神會如何對付他,但我已經開始研究對付他的辦法,畢竟我也不希望這世界上只有死人,死人可買不了我的商品。生死之王,到底會變成恩靜集團的阻礙,我只需要利用他一兩年,整頓整頓城市的風氣罷了。”
“這就是你只拆了武魂殿,卻沒有殺了他們的理由?”
千仞雪一下子明白了,為什么武魂殿舊址的對面會多了一個武魂殿辦事處,那些反抗的執事殿主也只是被控制起來而已。
“我明白了,你想怎么合作?”
對付生死之王,已經是足夠的麻煩了,一旦Faker把她的身份揭露給天斗帝國,或者告訴劍斗羅真相,或者親自下場對付他們,武魂殿將陷入四面楚歌的地步,畢竟一向硬骨頭的星羅帝國也不可能站在他們這邊。
尤其是在這個馬上神考者遍地的節骨眼上。
只要武魂殿熬過了這幾年,讓這些神考者成長起來,他們將不再懼怕人任何威脅。
Faker愿意合作,簡直太好不過了。
“很簡單,我保證武魂殿的秘密不被傳播,并在關鍵時刻和你們一起對付生死之王。”Faker搓了搓手,“至于你們需要做什么…第一,是繼續購買我的武器裝備,第二嘛…”
他望著千仞雪,表情突然有些不懷好意,“我要和你聯姻,確保你們在打敗生死之王后不會翻臉不認人。”
“這不可能!”千仞雪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那就換一個好了,既然你不愿意的話…”
Faker本就是逗逗她,“那我要東姨做極寒學宮的院長。”
“什么?”千仞雪直接原地站了起來,隨即輕蔑地說道,“她貴為武魂殿的教皇,是天底下地位最高權力最大的人,屈尊去當一個學院的院長,你在開什么玩笑。”
“就憑你父親對她做得那些事,我很難相信大供奉會把權力交給她多少。”Faker的表情同樣帶著濃烈的嘲諷,“你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我看你還是呆在這里,等劍斗羅傷好了,讓他把你帶到天斗皇室去,看看雪夜會怎么處置你好了。”
“你!”千仞雪一時語塞,一是Faker威脅太過致命,二是比比東目前的處境她并不是一無所知,正如Faker所說,爺爺已經打算把比比東架空,迅速培養出一個天使武魂的教皇了,“你還是換個條件吧,就算我答應,我祖父也絕對不會放母親離開的。”
“我知道你祖父不會同意。”Faker不耐煩地撓了撓鼻子,“我不需要他用意,我只需要東姨離開時,你要轉移千道流的注意力。”
“等等,”千仞雪這才意識到不對之處,臉色大變,“你已經確定我母親一定會離開了武魂殿了嗎?”
“誰想要當一個沒有權力的教皇呢,再說,很多人都說我長得和她很像,而我剛好從小就沒有母親,東姨恰好是對我最好的人之一了。”Faker終于露出了孩子一般的期待的表情,“再說,東姨從那個傷心地離開,難道對她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嗎?你其實很難面對她吧?你父親已經害了她一次,你難道想你爺爺再害她一次?”
Faker的聲音如同古神的低語一般,慢慢敲擊著千仞雪的心防,“一個女人有多少青春啊,東姨已經用盡半輩子去怨恨和報復了,把她交給我,我會讓她每天都開開心心,這樣不好嗎?”
“這…”此時此刻,“千尋疾”的話和Faker的話在她腦海里交織翻滾。
也許母親待在一個看不見他們爺孫倆的地方,才能真正地開心起來吧。
爺爺雖然承諾,在新教皇登記后,母親會成為大供奉,可那樣一來,她并沒有掙脫出爺爺為她制造的牢籠啊。
這一次,Faker給足了千仞雪時間。
足足十分鐘時間,Faker都把拉克絲的臉畫好了,千仞雪才答應下來。
“你承諾,會在東姨逃出武魂城之時,幫東姨和她的手下們爭取時間對吧?”Faker確定般地質問道。
“是的。”千仞雪皺了皺眉,不知道這小鬼強調一遍是什么意思,還有,他為什么要強調手下啊?
然而,等她這句“是的”一出口,房間里傳來一聲陰森森的女聲,仿佛來自地獄深處。
“誓約已簽訂——”
看著千仞雪震驚的表情,Faker嘿嘿一笑:“我說過了,在索托城,所有的約定都受到生死之王的保護,只不過時間不是從三天后開始,而是從今天而已。”
“你詐我?”千仞雪只覺得怒不可遏。
“如果你打算履行約定,那受不受生死之王的保護,又有什么區別呢?”
這句話說完,千仞雪才意識到,的確如此。
“好了,現在合作已經說完了。”Faker站起身來,活動筋骨般地拉升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我們該算一算之前的賬了。比如鹿鹿的事,連一個七八歲的小孩都嚇得去手,我對你真得很不滿啊。”
那個叫鹿鹿的孩子!
千仞雪面色一滯,在今天以前,殺個阻擋武魂殿道路的小鬼而已,她完全可以面不改色,反正不需要她親自動手。但是被“千尋疾”一通說教以后,反而覺得有些不舒服起來。
不過說起話來,千仞雪仍然是冠冕堂皇那一套:“他是符文的宿主,對世界是巨大的威脅,武魂殿只是做了我們該做的事。”
“哦?”Faker眨了眨眼,語氣陰森至于,還帶著隱藏不住的憤怒,“所以你們打算奪走符文后,就將之保護起來嗎?所以你們武魂殿打起鹿鹿的主意,根本沒想過要利用符文的力量?”
“那是當然…”
然而千仞雪話音未落,Faker直接一腳將茶幾踹翻,后者頓時粉身碎骨,化作數十顆尖銳的碎片朝著千仞雪面上飛去。后者哪里想到這個人說變臉就變臉,用胳膊擋住了大部分,但眼角處的皮膚仍然難逃被劃破的厄運。
“你干…”
而千仞雪才剛剛把手放下來,Faker的右手已經卡在了她的脖子上。千仞雪連句話都來不及說,便和沙發一起直接被一起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墻上,隨即Faker右是重重一拳轟擊在她的胸前,直接將她從這間辦公室里給砸了出去,最終直接鑲在了走廊的墻面上,蛛網般的裂紋四散開來,足以證明這沖擊力的強度。
不是Faker想要打女人,是因為這才是朋友被殺掉該有的反應啊。
他需要千仞雪質疑她被千道流安排下的人生,就必須先讓她產生自我懷疑。
于是,當初對于劍斗羅使用的那一套PUA大法再次登場。
“你們這對祖孫父女,真是一個接一個得拉低人類的下限啊。”
Faker獰笑著,毫不介意把自己的本體也罵了進去,“天使?看看你們骯臟惡心的樣子,靠著祖先的功勞,就以為自己天然擁有主宰他人命運的權力,真是令我倒胃口。想要別人的身體,便恣意占有;想要根除威脅,便滅人滿門;想要獲取力量,便挖掉一個七歲孩子的眼睛,刨出他的心臟…”
“正是因為這罪人的血在你身上流淌,所以我才想盡辦法把東姨給挖出來啊。”
“你們,不配叫做天使!你,也根本不配做東姨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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