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瓊心中警鈴大作,臉上卻迅速反應過來,笑了笑,將眼底懼意掩飾過去。
“臣老啦,哪還有精力去主考,不知陛下屬意何人?”
劉志微微一笑,跟聰明人說話就是好,一點即透,面子上不會弄得那么難看。
“為公正起見,我想此次安排一名主考官,兩名副主考官,相互監督,太尉以為如何?”
黃瓊見劉志轉了話題,暗中松了口氣,“陛下此舉甚好,可作為制度頒布,固定下來。”
“此次大考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問題肯定很多,過后總結經驗,到時候再制定規矩吧,如今還為時過早。”
“如此甚好,本朝自武帝開策問以來,幾度改革,規模日益宏大,若能成其制度,于國于民都是好事。”
不得不說,老太尉黃瓊的思想,在某些方面,還是挺超越時代的。
按照歷史的進程,策問制度還要繼續很多年,直到九品中正制的出現,而科舉制度要到隋唐才真正成熟。
如果這次改革順利的話,幾乎就已經是科舉制度的過度形式了,只要民間的教育普及下去之后,到時候他提出科舉,便順理成章。
舉察制度的改革,少不了這位老太尉的竭力推廣,雖然在其他方面,兩人的意見還是有很多不同。
但僅此一項,便足夠贏得劉志的尊重了,因為科舉能夠徹底改變朝堂的格局。
只要寒門出身的學子,大量地進入朝廷,哪怕是從最基層做起,時間一長,世家的地位也會受到嚴重的沖擊。
如果有另外一條路走,相信那些依附于世家的才子們,也會風流云散。
能夠正大光明地憑本事出仕,誰還愿意被打上附庸的標志?
當然,他相信即便是黃瓊,也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改革會撼動世家的地位。
畢竟他也是世家出身,也會維護本階層的利益,只是他相對正直一些,希望朝廷能夠擢選到有才之士罷了。
“本次大考,朕想親自出面做主考官,以后那些考生就可以自稱天子門生了,太尉覺得朕合適否?”
劉志手拈酒杯,以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
“天子門生?”
黃瓊微微一愣,立時就聯想到方才皇帝的話,看來陛下是真的對臣子們不放心了。
這是打算防微杜漸,預防有人結黨營私吧,以后,那些以天子門生自居的人,只會更忠于陛下了。
按照東漢時期的制度,皇權是受到很多節制的,當初光武帝劉秀就是靠著幾大世家的力量,才坐穩了江山。
但從此后,卻給后世子孫留下了隱患,導致世家的力量過于龐大,甚至在很多時候可以直接左右皇權的更迭。
所以劉志剛一提出來,他便十分警覺,陛下這是想把權力抓在自己手里吧。
之前劉志授權曹騰擴充兵力的時候,他就已經頗有微詞了,念在這次叛亂世家確實虧欠了陛下,所以便忍了。
但現在,他不能繼續再沉默下去了。
“陛下,自古以來,便沒有皇帝親自兼任主考官的。
您是一國之君,自然應該高高在上,何況不管誰來做這個主考官,他們也都是您的子民。”
劉志一笑,“我不過隨口一說,太尉覺得不妥就罷了。”
看來他的步子還是邁得太大,引起了世家的警覺,以后行事須得小心些了。
兩人都聰明地略過此事不提,君臣之間又說了些閑話,眼看著天色已晚,劉志便使人送黃瓊出宮。
今日朝堂上的意外勝利,讓他有些飄了,以為只要自己態度強硬一點,那些大臣們就會軟弱避讓。
看來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些,當初梁冀雖然飛揚跋扈,但他卻從未動過世家的根本利益,所以他們才會選擇了集體失聲。
這世上,什么忠君愛國,什么高風亮節,都是虛的,唯有利益才是永恒。
世家的力量不可小覷,現在自己羽翼未豐,還不是和他們正面硬剛的好時機。
只能一點一滴慢慢去改變了,至少現在舉察制度就有了質的飛躍,巡查制度也定了下來。
這些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世家的壟斷行為,他相信自己終有一天,會把權力真正地握在手里,不再需要看世家的臉色。
正獨自沉吟間,外面左悺進來稟報,“陛下,南頓侯回京師了。”
劉志大喜,“快傳。”
前幾日他就在算計著,鄧演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也該回到京城了,沒想到今日就已經到了。
不一會兒,鄧演便來到了中德殿,劉志瞧他一身風塵仆仆的,便知道還沒來得及回府,就直接過來復命了。
“見過陛下。”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鄧演便從一名白皙清秀的翩翩少年郎,變成了皮膚黝黑的青年。
不過精氣神卻很足,神采奕奕的,目光也明顯比之前堅毅得多。
“賜座。”
劉志打量了他一番,“怎樣,這一趟都有些什么收獲?”
“回陛下,臣自覺收獲頗多,讀萬卷書,還不如出去多走走,多看看,增長見聞。”
古時候的資訊不發達,讀書人都是通過書本來了解世界,而官員們則靠邸吏們抄寫的宮門抄來獲知,這也是最早的邸報。
所以說古人的知識面其實比較狹窄,大多局限于書本范疇。
漢代時很多真正有志于治學的人,都會竹杖芒鞋四處游歷,一來遍訪名師,二來可以增長見識。
鄧演受年紀和身世所限制,一直沒有出去游歷的機會,這次能夠出去看看,自然十分興奮了。
“哈哈,說得好,有朝一日,我也要去看一看這大好河山。”
當皇帝的,什么都好,就是不自由,除非到了可以掌控一切的地步,否則想出去四處游歷,那是癡人說夢。
“陛下是不知道,這京師看著一派歌舞升平,可外面如今卻是哀鴻遍野了。”
也只有鄧演才會給他說實話,其余的人要么盡力隱瞞,要么就是粉飾太平。
“沛縣那邊是魚米之鄉,情況還好點,但也有大量的平民失去土地,成為各姓家奴。
而泰山郡那邊,真是十室九空,民不聊生了。”
劉志的臉色也凝重起來,“其實他們不說,我也知道亂兵之后會是個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