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臺的官階是光武帝定下來的,怎能輕易更改?豈不是背祖忘宗?”
黃瓊不屑一顧地冷笑一聲,尚書臺簡直就是異想天開,想升官想瘋了吧。
“太尉此言不妥,光武帝既然能改高祖的制度,當今陛下為何不可?難道太尉的意思是,光武帝也背祖忘宗了嗎?”
大司徒尹勛不陰不陽地刺了一句,看似沒有干涉尚書臺改制的事情,實際上卻句句都在堵他的嘴。
“這怎么能混為一談,光武帝時百廢待興,朝綱崩壞,自然要重新安排了。”
論耍嘴皮子,黃瓊自信打遍朝堂無敵手,根本不怵誰。
“呵呵,光武帝不知道照抄高祖制度嗎,何況武帝和帝都有所改變,難道也因為是百廢待興?”
尹勛傲然一笑,展開三寸不爛之舌,刀刀見血。
“所謂改革,不過是因為時過境遷,古法已經不合時宜罷了,按太尉這想法,是不是該回到三皇五帝小國寡民的時候才算好?”
當初黃瓊在在順帝朝大出風頭之時,尹勛不過是個普通中層官員,兩人并沒有什么交集。
所以黃瓊對這位升遷速度很快的同僚,沒多少了解,也沒料到他嘴皮子如此厲害。
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辯駁,只得哼了一聲,“哼,強詞奪理!”
“好了,兩位不用再爭論這個問題,還是就事論事吧,看看尚書臺究竟該不該單獨開府?”
作為皇帝的劉志,看了出好戲之后,這才慢吞吞當起了和事佬。
他在朝堂上當了一年半的傀儡,學到的最大法門就是:無論什么事情,只要解決不了的,就丟出去給臣子們辯論。
把問題轉嫁給別人,才是高明的做法,所謂的四兩撥千斤,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袁盱因為提前得到了皇帝授意,準備充分,已經暗地里籠絡了不少人手來為他搖旗吶喊。
何況尚書臺在事實上早已脫離了三公的掌控,所爭取的不過是個名聲。
一番唇槍舌劍之后,太尉黃瓊節節敗退,自武帝以來,太尉的職權經過數代皇帝的一再削弱,早已不復往日輝煌。
黃瓊也明白這個道理,尚書臺和太尉府的切割,也證明了三公的徹底衰落。
以后,別說要與尚書臺并肩而立,就是九卿也漸漸與他們并駕齊驅了。
眼看著朝堂權力一步步分散,集中到了皇帝手上,卻無能為力。
這是大勢所趨,也是東漢數代皇帝一點點努力后的結果。
黃瓊今日的主要目的本就不在此處,想通了也就不再繼續阻攔。
“既然都沒意見,那朕就同意尚書臺開府,六曹移到中臺,尚書令軼比二千石,位同九卿,其下尚書皆軼一千石,如何?”
其實這結果劉志早就料到了,自更始年間開始,便已經形成了,雖置三公,事歸臺閣的局面。
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尚書臺的獨立,也算是水到渠成,尚在眾人的接受范圍之內。
但接下來的事情卻觸動了他們作為士大夫的敏感神經,只是原本的氣勢洶洶,已經被一連串的雜事消磨了銳氣。
再提出來時,已經沒那么尖銳了。
“宦官就應該執掌內庭,與外廷并不相干,各司其職才是本分。”
受儒家學說熏陶的讀書人,骨子里自帶清高傲慢,瞧不起那些所謂的“俗人”。
在他們的思想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毀,而閹人自殘身體,滅絕人倫,其心胸必然狹隘扭曲,更甚常人。
所以在他們心目中,宦官全部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小人,不可得罪,更不可與之共謀。
而現在這樣的人卻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與他們同朝為臣,簡直就是對他們最大的侮辱。
“哦,是嗎?”
劉志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這次決定親自下場撕了。
他骨子里性子倔強,所以當年在盜竊團伙里,守著自己的底線,總不肯向那些頭目低頭,落了個里外不是人的下場。
兩世為人,表面上他已經變得圓滑世故,不動聲色,但實際上,觸犯到他的禁忌之后,他還是前世那個永遠不肯低頭的劉志。
“諸位都是出身世家大族,衣食無憂,可曾想過,這世上有人食不果腹,這宮中宦官,你隨便找一人問一問,看看哪個不是走投無路之下才入宮的?”
劉志的唇邊勾起嘲諷的冷笑。
“人之出身并無高低貴賤之分,無論富貴貧窮,心性善良,品格高尚之人便尊貴,反之亦然,這一點諸位可贊同?”
這話是大道理,沒法反駁,眾人只能打個哈哈,沉默以對。
“自大漢開朝以來,身為宦官卻才能出眾,品德高潔的大有人在,當年太史公身受腐刑卻揮筆疾書,作出史記而千秋不朽。
蔡候鑄尚方劍,更改良了造紙之術,令得今日所有讀書人都受惠于他,諸位是否有底氣說一聲,此二人乃下賤閹人?”
眾人瞠目結舌,他抬出的這兩個人都是名垂青史,無人不服。
“可曹騰并未有此大才,怎能與這二位相提并論?”
黃瓊眉頭一皺,辯駁道。
“是,曹公確實無法與他二人相比,在座的諸位又有誰敢說自己能與他們并肩?”
“這…”
眾人集體語塞,司馬遷開史書傳記之先河,凡屬學人,必讀之典范,可謂是曠代大才,六經之后,唯有此書。
其學問上的成就在大漢朝,幾乎無人能出其右。
蔡倫單就一個造紙術,也是功在千秋萬代,舉凡讀書之人,莫不受他的恩德。
這樣的人,誰敢大言不慚,敢與之并立?
“曹公歷經六朝,侍奉四帝,論資歷在座誰可比擬?其人雅好學問,清廉自持,論才學論品性,又比誰差?”
這一點,眾人同樣無法反駁,因為都是實話。
“太尉曾與朕言,當唯才是舉,野無遺賢,為何如今又拘泥若此?”
第一次,黃瓊在年輕皇帝的眼中感受到了凌厲逼人的煞氣。
心中暗嘆一聲,是他們見慣了他溫和的外表,忘了他也曾忍辱負重,將梁冀這樣兇焰滔天之人連根拔起,毫不手軟。
喉中一陣苦澀,“曹公的確有資格站在朝堂上,但此是特例,并不能成為舉才之道。”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其實他也不是不承認曹騰的優秀,只是擔心開此先河之后,為宦官干政開了條便捷之門。
“本就是特例,以后除非如曹公這般才德兼備之人,經朝中共議之后,方可入朝為官。”
劉志微微一笑,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必與他們死磕,君臣相處之道,本就是相愛相殺,左右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