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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是小事

  雨水順著木亭飛檐,嘩啦啦流出水珠幕簾。

  “陰土荼蘼葉熬制的茶水,滋魂養魄,嘗嘗。”

  杏仙提起輕紗袖口,露出雪白到透明的肌膚,纖細手指捏起茶壺,為劉景倒了杯茶水。

  淡紫色的花瓣飄轉在水面,一股奇異的味道,輕輕飄來。

  有些寒氣,有些苦味,令人神魂一清。

  劉景端起茶瓷杯,飲下,體內神魂頓時露出愉悅之色。

  “確是好茶。不過天色不早,道友有話,且說來看看。”

  回味了會兒,劉景放下茶杯,沖對面女子輕笑道。

  杏仙一直在打量劉景,眼中清波閃動,忽而問道:

  “你可對蠻族有惡感?”

  劉景略感奇怪,認真思索了下,回道:

  “我有個管家,因為巫蠻肆虐邊境,女兒生死不知,一家老小流離失所。

  今日隨我返鄉,一路上老淚橫流。”

  “我在滄江府擔任巡水游徼,巫亂中親眼目睹河君消亡,無數凡人罹難,初入陵光府,又碰上血蠱作亂。”

  說罷,劉景反問道:

  “道友你覺得,我該對巫蠻有什么印象?”

  杏仙低下眉眼,又為劉景倒了杯花茶,淡聲道:

  “巫教,與蠻族并不是一體。”

  劉景點點頭,望著亭外的雨幕,杏花,悠悠道:

  “我從南寧郡的柳州縣走十多天,到滄江府任灃水河游徼,又走六七日,來到這杏丘廟。

  所走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巫蠻故土。”

  “我去滄江河府時,見過從巫教圖騰,改造成神仙道的香火廟。

  在張宿,見過族滅神死,故城、財富全被神仙道奪取的辛黃族。”

  “我還知道,巫教大巫,被填在這南蠻大地之下,作為天、地二陣的根基陣眼。”

  隨著劉景的話,杏仙抬起白玉般的臉龐,定定的看向劉景,眼神驚異。

  “道友說,我該如何看巫蠻?”

  悠悠話落,劉景回過頭,端起茶杯飲了口茶,再次反問。

  杏仙忽而嫣然一笑:

  “你這樣奇怪的人,我一個小女子,怕是沒法揣測。”

  奇怪嗎?

  巫蠻,道門,妖族,加上自身的神仙道,當今天下的勢力,劉景已經全都有所接觸,打過交道。

  有怨,有仇,比如姜皓,梅坤。

  有朋友,比如蛙妖,云牙派葛先生。

  神仙道內亦是恩怨糾纏,披霞山張家兄弟,李盛威,東鳴山君,夜游神喬達星,灃水河君等等。

  而如今,劉景來到陵光府,又是要以巫蠻為進身之階,博取未來大道。

  你問他對巫蠻,有什么喜惡?

  只聽劉景淡然道:

  “我對巫蠻,沒想法。”

  “還有,你一個一百多歲的老鬼,小女子?”

  當然后一句話,劉景只在心中默默嘀咕。

  “我說啦,巫教與蠻族,要分開。”

  杏仙笑吟吟的瞪了一眼劉景,再次強調。

  隨即,終于吐出她的目的:

  “我想打開杏丘廟的陰土,讓南面的蠻族亡魂,亦能進入地府輪回。”

  “這不是小事!”

  輪到劉景驚奇了。

  道神,地府,鬼神,是天庭神仙道的完整體系。

  道神管陽世,安定神府。

  地府鎮陰土,掌管轉世。

  鬼神,以陰魂之體,居陽世神廟,迎送生魂,平衡陰土與陽世。

  鬼神的力量,源于信徒貢獻的香火神力,以此為基礎,再進行修煉。

  這套體系,自然是只在神仙道域內運轉。

  南面的蠻族,信仰的是巫教,是圖騰神靈,與神仙道迥然不同。

  即使不算信仰,他們遠處在神仙道的神域之外,有心無力。

  再說,神仙道以外的陰魂,天庭也不允許進入地府轉世。

  轉世重生,某種程度上,是天庭維系凡俗,以神州正統自居的根基。

  “尊奉我,我讓你死后不做孤魂野鬼,并能轉世投胎。”

  天庭能雄霸天界,獨攬三十三天道韻,鎮壓道門,驅逐妖族,以及很快占據南蠻大地,靠的就是這股凡心洪流。

  天地,終究是生靈為主,天道衍化至今,亦可以稱作人道。

  所以天庭才將禁止欺凌凡俗,鬧亂凡世,作為天規戒律。

  唯有區別,方能有對比,方能彰顯優越。

  南蠻大地的眾多蠻族,歸順神仙道的,自然享受庇護。

  不愿放棄巫教信仰,跟隨巫教遁入南面群山,成為巫蠻的,自然要承受后果。

  杏仙想接引那些巫蠻,不知是圣母心,還是別有用心。

  但此舉,卻是在挑戰神仙道的規則。

  “道友也許實力不凡,但是,杏丘廟上面有翼宿都尉,都尉上面有道主,道主上面有南岳大帝,有靈霄寶殿。”

  劉景盯著淡雅女子,沉聲警告。

  杏仙并不退卻,淡然的與劉景對視,冷然道:

  “南面群山里的蠻族,不下百萬之數,難道要將他們全部抹殺?”

  “不說日后,陵光府近期就要入南面展開報復,巫教法師可以殺個干干凈凈,但那些普通蠻族呢?”

  “放任不管,讓他們自生自滅,還是將他們全部給巫教陪葬?”

  劉景搖搖頭,面無表情的回道:“這要看道主之意。”

  “呵呵,”杏仙驀然冷笑,譏諷道:“剛才聽完你的那些話,還以為你是個獨特的人。”

  “沒想到你,只不過是淡漠罷了!”

  “怎么,要學大道無情,以萬物芻狗?”

  “小小的年紀,微末點道行,不怕畫虎類犬,徒成笑柄?”

  這女人紅唇蠕動,一頓狂噴,完了,氣呼呼的一揮手,桌上瓷杯,茶水登時消失。

  劉景正要端起茶水,眼前突然一空,頓時有些苦笑不得。

  一把年紀了,在陰宅呆了百年,還能如此任性,心性倒是真夠好。

  “天庭自有秩序,神仙道有自己的運行法則,我,以及你,不過才九品位階,撼不動龐然天規。”

  劉景嘆了口氣,隨即反問:

  “道友有此雄心,為何始終待在九品?

  百年時間,不說飛升渡劫,若能授個升玄箓,成為道主、大城隍,位高權重之后,口含天憲,自然能順心而為。”

  杏仙忽然臉紅,面露羞愧:

  “這是我的神廟,我不喜歡讓外人入主,我,我戀家不行。”

  劉景毫不留情的譏諷:

  “原來道友亦是虛偽至極!

  只會口吐善心,不愿付出丁點辛苦,口惠而實不至,教訓人倒是理直氣壯,卻沒半點自省。”

  “夠了!”

  杏仙猛地怒喝,一股浩然渾厚的神力,瞬間如巨浪般蕩向四面八方。

  木亭崩塌,大杏樹喀嚓一聲斷裂,轟然砸向小庵。

  雨幕驟然停滯,天地震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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