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后事。
孔興岳本是一名沙場悍將,被忽悠成了軍工隊總管。
轉崗以來,說實話,他干的十分出色。
生動演繹了…干一行愛一行的優秀品質。
也因此,在挖掘一道上,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他深知塌方被困,極難被救出。
因為…一不小心,就容易引起二次塌方。
二次塌方和初次塌方完全不一樣。
一旦再次發生塌方,被困的人,將直接被活埋!
這也是他們這么久,沒有聽到外界救援聲音的原因。
相比現在的主公,正在發愁,該從哪里下手,才不會引起二次塌方。
但他們,在這漆黑的地底,被水泡著,伸手不見五指,黑暗容易滋生恐懼,讓人浮想聯翩。
雖然他一直在寬慰著其他人,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一次他能夠活著出去。
“可惜了,暗河都快要挖掘好了,主公還欠我一個愿望呢…”
孔興岳苦笑著,心中嘆息了一聲。
一天后。
崔績完成了圖紙,并且和何稠一起,制定出了詳細的,不驚動現有構造的…
救援路線。
然后楊廣找來了軍工隊副總管郭楊,對他沉聲叮囑,該如何挖掘救援,千萬不要碰哪些地方。
這才讓郭楊展開救援。
而軍工隊一展開救援,被困的孔興岳等人,像是聽到了最悅耳的聲音。
一個個喜笑顏開。
驅散了黑暗中的恐懼。
只是這種情況并未持續太久。
現在的他們,又困又餓。
可被水泡在胸口,他們又沒辦法睡覺。
十分疲憊。
情況很糟糕。
他們只能寄希望于軍工隊能快速將他們救出了。
直到第三天。
他們耳中,一直回蕩著外面挖掘沙石的聲音,卻未見到過一絲光亮。
“怎么還沒打開通道?”
“這個聲音是不是他們在挖暗河的聲音?”
“他們是不是把我們給忘了?”
懷疑的種子,繼續滋生。
在黑暗之中,軍工隊的人愈發虛弱。
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想著想著,竟然有的人開始痛哭流涕。
“我才剛在萬民城娶了一個媳婦啊!”
“我不想死…”
“我家中還有一個老娘要贍養,我若死了,她可該怎么辦啊?”
像這樣的聲音,一直在孔興岳的耳邊回蕩著。
現在的他們,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吃東西了。
身體極為虛弱。
甚至有的人已經產生了幻覺。
“難道…真的沒救了嗎?”孔興岳望著漆黑的前方,卻看不清任何一個同伴的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之間,沒有一個人受傷,以及因為石頭間隙的原因,所以呼吸還算順暢。
但被困在地底深處,還被水泡著,這并不是什么非常值得高興的消息。
外面挖掘敲打石頭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止過,但卻沒有給眾人帶來什么希望。
時間緩緩推移。
來到了第五天。
已經有人開始撐不住了,暈厥了過去。
孔興岳甚至都開始頭暈眼花,說出的聲音都極為虛弱。
所有人都沒再開口說話。
他們的心中,仿佛都有了一個數。
到了該死的時候了。
救援第五天還沒到,而他們…恐怕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甚至孔興岳都沒再給眾人打氣了。
被困的狹小空間中,死一般地寂靜。
沒人說話。
他們都想要省點力氣。
求生的欲望,已經在五天五夜里被消磨殆盡了。
現在的他們,腸子都在抽筋,身體極為虛弱,經常性出現幻覺。
“大家靠近一點。”
孔興岳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但很小。
需要眾人聚在一起,才能聽到。
現在的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多少了。
“大家要不,都留個遺言吧,有什么想對家里人說的話,對外面人說的話,都留下來。”
眾人聚攏后,孔興岳卻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所有人心中那潭死水,仿佛都因此濺起了一層漣漪。
沒有人反駁。
因為孔興岳提出的這個想法,也是他們此時心里所想。
活著出去的可能,應該不大了。
人之將死,現在的他們,有一大堆的話,要對家里人說。
“可是…這里沒有紙筆啊…”
黑暗中,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緊接著,便聽到孔興岳脫衣服的聲音,濺起了一片水花。
“我來替你們寫,以衣代紙,以血代筆!”
黑暗中,孔興岳望著眾人,接著又道:“你們誰先來?”
沉默了許久。
黑暗中,又有一個聲音響起:“俺來吧,俺叫張鐵勇,從軍之前,是莊稼家漢,想要給俺娘寫一封信。”
孔興岳抿了抿發白的嘴唇,讓兩個人幫忙舉起他的衣衫,狠狠咬破指尖,沉聲道:“念!”
緊接著,張鐵勇念一句,孔興岳便寫一句。
可哪知念著念著,張鐵勇卻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
聲音沙啞,卻引得眾人動容。
“娘啊,俺對不起你…讓您老白發人送黑發人…生不能在膝前盡孝…只能來世做牛做馬…”
但張鐵勇說完,孔興岳已經把他的長衫寫得滿滿當當。
“張鐵勇,把你的遺書高高舉起,等它干,不要讓水浸濕!”接著,黑暗中,孔興岳給張鐵勇遞過去了那一件全是血字的長衫。
張鐵勇擦去了眼角的淚水,顫抖著雙手,本來無比虛弱的他,這一刻,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高高舉起雙手,把那一件血字長衫托舉著。
不然它沾到半點水。
但這一幕,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看到。
“下一個。”寫完之后的孔興岳掃視著黑暗,繼續道。
頓了頓,孔興岳補充了一句:“自備衣服。”
“我叫宋柯,原本家住長安,家中父母早已亡故,一生也未娶妻…沒有子嗣…孑然一身,本來也沒什么好說的…”黑暗中一個聲音再次響起。
孔興岳微微張口,剛想說下一個的時候,這個聲音又說道:“但大家都寫了遺書…我不寫也不好…”
孔興岳板著個臉,嘴角抽了抽,只能咬著牙,再給自己咬破了一個手指。
開始以血行書。
“能加入萬民城…能在朝不保夕的亂世…有一個家…其實我已經很滿足了…老婆孩子什么的從來沒奢求過…如果真要留下些什么話…我…我…”
這個叫宋柯的,說著說著,忍不住哽咽了起來:“我…我現在…我現在好想活下去啊…好想走出地底…躺在太陽下面…在萬民城外的那顆老槐樹下…吹吹風…”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愈發虛弱了起來。
他仿佛出現了一個幻覺。
看到了萬民城。
陽光明媚。
老槐樹茂密如蓋,給過路的行人留下了一片陰涼。
他正躺在主公發明的躺椅上,悠哉游哉地吹著風…
聽到他的訴說,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的心,猛地被撥動了一下。
孔興岳也是如此,聲音哽咽道:“下一個。”
隨后,黑暗中,傳來一個又一個聲音。
每個聲音,都是一段故事。
人之將死,所有人的故事聽起來都那么感動,讓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寫著寫著,除了孔興岳之外,只剩下最后一個人了。
孔興岳已經咬破了自己的所有手指。
嚴重缺血。
已經十分虛弱,需要人攙扶才能勉強站立。
“還有一個人,你想要說什么?”但他卻還在咬牙堅持。
他想要給這些被困在地底的軍工隊的人,一個讓世人知道的機會。
從前,他們便是默默無聞。
沖在戰場前線,挖掘戰地共事,默默保衛著萬民城。
如今,更是為了解決旱災,被困在了地底,暗無天日。
他想要給所有人一個讓世人認知的機會。
告訴萬民城的十萬百姓。
曾有十五個人,為了他們挖掘地道,修筑暗河,死在了地底深處。
若有朝一日,枯井生泉,萬民城外的大槐樹長出新芽,希望那些百姓們,能夠想起他們…
“我…我想要給妻子寫一封信…”最后一個聲音,也在黑暗中響起。
孔興岳抿了抿唇,道:“念。”
“我…我想說的話有點長,要不…還是讓我來寫吧…我識字的。”這個聲音接著說道。
孔興岳身軀一顫,微微點頭。
接著,就聽到這個聲音變得哽咽了起來:“我本一書生…生逢亂世,得入萬民城,還能在萬民城內遇到你,真的是三生有幸,映兒,我已經知足了…”
他一邊念著,一邊學著孔興岳,咬破手指,在自己的長衫上,寫下了工整的小字。
“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陰間一鬼矣…吾作此書,淚珠與筆墨盡下,恨不能擱筆…”
寫著寫著,此人竟然抱頭痛哭,嚎啕之聲,讓人肝腸寸斷。
“吾離家已三月余…吾兒想必已能呀呀發聲…恨未能見其一面而獨赴黃泉…倘其長大,需送入大學堂,以求學問…”
這名書生寫了許多許多。
即便哽咽著,也還堅持著把這封血書給寫完了。
待他念完,寫畢,所有人,包括孔興岳,都已經哭成了個淚人。
臨死之時,所有人的感情都在噴薄爆發,沒有任何掩飾。
緊接著。
黑暗中,除了孔興岳之外的十四人,都舉起雙手,托舉著他們的遺書,高高奉起。
這一刻,他們的神情,無比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