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自然是凌千。
他深知裴矩在主公心中的地位。
所以在抽身之后,就急忙驅馬來到了淮水之畔。
裴矩神情陰沉,和剛才裴蘊的反應一模一樣。
氣得微微有些顫抖。
作為讀書人,他素來重視名節。
雖然陛下不理朝政的時候,他曲意逢迎,并未直言進諫,但也不代表他是奸臣啊!
對于這個評價,他是不服氣的!
剛想開口辯解,卻聽到眼前的城門郎唐奉義大喜道:“凌偏將既然如此說,裴矩必是奸臣,來啊,給裴侍郎松綁…不,讓本將親自來!”
唐奉義十分熱情地上前,給裴矩松綁。
直接給他貼上了奸臣的標簽。
“呸!”
“奸臣!”
“裴蘊老兒,老夫看錯你了!”
而那些還未被溺死的大臣們,紛紛露出不屑目光,朝他吐口水。
裴矩心中五味雜陳。
極為復雜。
他很想辯解一下,他不是奸臣。
但這個時候,似乎已經百口莫辯了。
來的這名將領,他從未見過,似乎身份不一般。
由他欽定一句話,都沒說什么理由,唐奉義就給他松綁了…
趕到了現場的凌千也是松了一口氣。
還好主公沒事。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裴矩已經暗自記恨上了他…
“好了,裴矩既然是奸臣,那便把他給放了,繼續針對其他忠臣!”凌千大手一揮,給了許牧一個眼色,便帶著唐奉義轉向了其他大臣。
“噗通——”
有了兩個前車之鑒,這些大臣中,接二連三地下跪,大聲呼喊“我是奸臣”。
場面好不壯觀。
為了活下去,不少人都拋棄了氣節。
當然,還是有許多大臣,慷慨就義。
這一日,淮水之畔,溺死的王公大臣,不計其數!
許牧和裴矩,回到了裴府。
聽著府外到處彌漫著的刀兵聲,裴矩心情十分復雜。
在把他們送回府后,驍果軍的一名將士,在裴府的大門口,貼了一個“奸臣”的門貼。
并且叮囑裴矩不要摘了。
不然…驍果軍將士將再次沖入府中。
這算是一個護身符。
裴矩對此哭笑不得,又氣又慶幸。
這次兵災,他莫名其妙地又度過了…
不止如此,他一直擔心的老友裴蘊,也被許牧機智地救了下來。
只是今日里,許牧的表現,已經讓他起了一些懷疑。
在他探查的情報中得知,許牧只是洛陽來到江都的商人,居住在宋莊,想要販賣布匹的。
卻沒想到,許牧居然有如此急智。
“裴老,今日事急從權,裴大監不會怪罪我吧?”許牧尷尬一笑。
他可不希望因為今日之事,導致裴蘊對他有了隔閡,到時候他就不好招攬收服裴蘊了。
裴矩嘴角抽了抽,無奈地搖了搖頭。
被許牧一提,他又想起了門口的門貼。
一頓心塞。
聽著外面的刀兵聲,他的裴府,罕見地安寧。
江都行宮之中。
司馬德戡親自出馬,率領驍果軍將士,包圍了行宮。
已經鴆殺了所有皇親外戚。
當然,留下了楊廣大哥楊俊之子,楊浩。
然而,他們現在面臨了一個大問題。
凌千雖然極為確信楊廣已死,但該怎么把這個消息,傳布天下,好扶持楊浩繼位呢?
“快去請軍師來!”司馬德戡一籌莫展,沉聲道。
在前不久,聽完凌千一番“造反高見”后,司馬德戡便把他引為諸葛亮式的人物。
拜他為軍師。
在秦漢時期,便有軍事的官職,只不過品級頗低。
乃是屬官。
但軍師的職位,是跟著所屬主官而定的,司馬德戡授命凌千為他的軍師,其恩寵程度,可想而知。
就如同漢末之時,曹魏軍師祭酒郭嘉。
很快,凌千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江都行宮。
司馬德戡就問出了當務之急。
他們已經開始造反了。
沒有回頭路了。
凌千聽后,從主公給他安排好的話術中,挑選了幾句,沉聲道:“楊廣必須死在江都行宮之中,也必須為我驍果軍將士所殺!”
司馬德戡蹙眉,不解道:“為何?”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在他看來,弊大于利。
卻聽得凌千分析道:“如今天下大義乃在隋,驍果軍乃天子親軍,對楊廣忠心耿耿,大將軍若想要真正得到驍果軍歸心,必須讓驍果軍沒有退路,否則日后面對洛陽大統,驍果軍極有可能反叛!”
聽到此話,司馬德戡眼神一亮。
“我等現在借助士卒欲歸之心,可以掀起反叛,但要綁住十萬驍果軍,讓他們死戰,必須要親手殺死楊廣!并且告知驍果軍將士,之所以殺死楊廣,是因為…楊廣給那些欲西歸的將士們,都準備了鴆酒…”
“嘶——”
聽到這里,不只是司馬德戡,連校尉令狐行達,直長許弘仁這些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此乃毒計啊!
如此一來,驍果軍十萬將士,將再無回頭之路!
不過聯想起凌千先前誓死都要造反的事,他們很快就釋然了。
這是個造反狂人,所以才能想出這種毒計,裹挾十萬驍果軍!
反正楊廣失蹤的消息,一直被他們封鎖著。
天下所有人,都不知道,楊廣在陽城已經失蹤了。
還以為跟著心腹裴虔通,來到了江都行宮。
“此計,甚妙!”司馬德戡撫掌而笑,然后看向諸將:“有誰欲立此大功,縊死陛下?”
楊廣不在江都,他言外之意,就是誰來背這個黑鍋。
此言一出,所有將領心中一沉。
這口鍋…有點大。
這可是弒君啊!
大逆不道,十惡不赦之罪!
最后,校尉令狐行達站了出來。
他乃司馬德戡心腹,明白這是表忠心的時候,義無反顧地接過了這口鍋。
果不其然,司馬德戡對他頗為贊許,許諾了宮變成功后的許多好處。
江都行宮,天子寢宮中。
史上最草率的弒君出現了。
令狐行達…握著三尺白綾,坐在龍床上,對著空氣,象征性地勒了勒,然后…
司馬德戡撫掌大笑道:“行達縊死楊廣,為天下除害,當記大功!”
一眾將士:“…”他們看著干干凈凈的龍床,皆無言以對。
“陛下駕崩啦!”
隨后,驍果軍將士瘋狂宣傳大喊,大街小巷到處呼聞,一下子傳遍了整個江都城。
許牧在裴府,聽到這個消息,嘴角抽搐了幾下。
他都能想象到那個嚴肅而草率的畫面…
也難為司馬德戡這些人了。
在做完“弒君”大事后,司馬德戡再次看向了凌千。
楊廣已死,接下來下一步,該做的就是…找人背鍋了。
只是,他目前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找宇文化及。
畢竟…奉宇文化及為大丞相,他還是屈居在宇文化及之下的。
對此,凌千沉聲道:“大將軍勿慮,化及庸暗,行事瑟縮,乃憑借宇文家余蔭庇護,方至此位!我等掌握十萬驍果軍,廢替之權,皆在我等,化及小輩,不足為慮!”
司馬德戡這才放下了心中芥蒂,抓著凌千的手,感慨不已:“我與軍師,相逢恨晚啊!若早得軍師,何愁大事不成?”
“如今軍師在側,席卷天下,也不過指日之間,大事成矣!”
能讓司馬德戡說出這么一番話,說明凌千已經成功地打入了驍果軍內部了。
凌千心中這才一松,已經完成了主公給他制定的第一個任務,成功取得信任。
接下來,就該是…引十萬驍果軍,離開江都城,西歸,去爭霸天下!
在造反大師的全程手把手教學下,司馬德戡造反井井有條,并未出現任何紕漏。
當裴虔通等人沖入宇文化及的府邸時,宇文化及正瑟瑟發抖,不敢擔任大丞相。
被刀駕著脖子,他才答應了下來。
背下了這口大鍋。
當日,楊廣駕崩,楊浩繼皇帝位,并且昭告天下。
隨后,便是分封諸位擁立之臣,司馬德戡等一眾將領,自然是賞賜豐厚。
其次就是宇文化及擔任大丞相,其弟宇文智及,擔任左仆射。
至此,在許牧的特意安排下,宇文化及終究還是被逼造了反。
裴府。
裴矩擔心老友身體,請示了門外驍果軍后,把裴蘊接到了府中療養。
一見到裴矩,裴蘊便大哭流涕,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許大郎血口噴人,誤我終生啊!”
許牧:“…”
這話聽起來,歧義特別大,尤其是從這個七十多歲的糟老頭子口中說出。
不過在裴矩的解釋下,裴蘊才稍有緩解 畢竟許牧乃是出自好意,是為了救他。
“我來之前,看你府外也有一個門貼,與我家一模一樣,你莫非也被許大郎血口噴人了?”緩過來的裴蘊忍不住問道。
裴矩老臉一黑,想起那個將領,氣就不打一出來。
這下好了,他天下第一奸臣的名頭,恐怕要在江都城徹底出名了。
以后釣魚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百姓們扔雞蛋,砸石頭…
看到老友這副表情,裴蘊平衡了不少,幸災樂禍地苦笑道:“這下好了,江都二裴,恐怕要隨著這次兵變,聞名天下了!”
司馬德戡造反,弒君奪位,必然要遭天下唾罵,而他們兩個,必被司馬德戡等人四處宣傳。
從而名揚天下。
他們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反賊。
許牧在旁邊看著兩個老頭,若不是時機不到,他倒是其實很想說一句,反正都是造反,要不跟我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