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崗軍內。
在裴仁基等將領的指揮下,李密下了死命令,今日,務必要渡河成功,搶灘登陸。
先鋒軍自然還是裴仁基部擔任。
瓦崗的精銳,全部由翟讓等人統領,位于后部。
裴仁基雖然極不愿意,但也只能指揮著部下,含不畏死地發動攻擊。
他的兒子裴行儼,連同羅士信,乃當世猛將,不弱于秦叔寶,身披堅甲,以身作則,悍不畏死,沖鋒在前。
而王世充部下那些將領,倉促趕來,準備不充分,僅僅抵擋了一個時辰,便被裴行儼和羅士信沖上了岸頭。
這兩人當先上岸,一下子就搶占住了河岸。
似這等情況,這一月有余,他們已經登上了不少次。
裴行儼和羅士信衣袍染血,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擔憂。
不會…孫穎又來一次襲擊,逼迫他們又退回去吧?
“諸軍隨我,一同壓上!”
裴仁基在洛水之南,看到手下兩員大將已經登岸,怒吼著,以身作則,帶著部下沖鋒渡河。
這一次,李密下了死命令,不管尾部發生什么情況,都不許回援。
務必攻下洛口倉!
他沒有回頭路!
隨后,翟讓,張讓等軍,緊隨裴仁基部,浩浩蕩蕩地渡河。
當數萬大軍陸續渡河后,王世充臨時從各地抽調來的大隋軍隊,逐漸被擊潰,開始后撤。
其實他們的戰斗力并不弱,但就缺少一名將領統籌。
偏偏王世充此人,根本沒有什么將才。
在這一戰中,全部暴露了出來。
“全軍壓上,整頓陣型,預備進攻洛口倉!”
當看到敵軍都退守到了洛口倉附近,李密向全軍發布了一道軍令。
他頗知戰事,知道之所能渡河成功,完全憑借的是裴行儼等人的勇武。
狹路相逢勇者勝,但渡河之后,陣型不穩,最易被攻。
“還好,王世充那個草包,無甚謀略,這天下,合該由本公做主!”
看到陣型穩定后,李密大笑道,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霾。
他不由看向了陽城方向,那個孫穎,這一次若是前來,他將直接命令三萬精銳,直接截擊。
只可惜,據斥候來報,陽城城門緊閉,孫穎根本沒有馳援的意思。
然而,就在李密整頓陣型,預備稍事休息,卻遠遠看到…王世充部陣形大亂,竟有崩潰之相。
“這是怎么回事?”李密蹙眉,看向身側老將裴仁基。
裴仁基苦笑了一聲,不確定的說道:“許是…營嘯了?”
好在很快,斥候前來稟報前方戰況:“報,徐世績部三千人,從洛口倉背后發起襲擊,正在進攻王世充尾翼!”
裴仁基眼神一亮,眉眼舒展,大笑道:“主公,合該王世充有此一敗,徐世績天降奇兵,出其不意,敵軍已經陣形大亂,我等前后夾擊,敵軍必破!”
而李密卻沒有他那么高興,神情復雜,目光陰沉地望著陣形大亂的王世充部。
孫穎罵他的檄文,他每一篇都收藏了下來,就是想著有朝一日,大破陽城,將孫穎碎尸萬段。
之前一封檄文,更是大罵他不辨忠奸,不識人才,放著當世名將徐世績不用。
而現下,徐世績立此滔天大功…
他身為主公,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孫穎設計好的。
甚至有可能,徐世績早已投降了朝廷,不然孫穎當世名將,豈會…坐視不管,任由他奔襲百里,馳援至此?
不過懷疑歸懷疑,他還是沒有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下令全軍出擊。
在徐世績的奇兵幫助下,洛口倉之外的十五萬守軍,潰不成軍。
徐世績輕裝簡從,奔襲百里,繞道而來,更是好巧不巧,攻擊到了最尾部的王世充核心部曲。
在發現了這一點后,徐世績直接命手下大喊“王世充已死”,此起彼伏,亂敵士氣。
王世充更是被嚇得神情駭然,在心腹的護送下,一路突圍,舍棄了大軍,直奔洛陽逃去。
在逃亡路中,他的想法竟和李密不謀而合。
“孫穎此子,膽大包天,居然和徐世績里應外合,助他奪取洛口倉?回洛陽之后,本公必要參他一本,誅之而后快!”
這一戰,天下大驚。
徐世績的名頭,也隨之傳遍了天下。
當王世充逃回洛陽城后,兵敗的消息也傳到了越王府楊侗這里。
王世充軍大敗,洛口倉,丟失!
天下第一大倉,拱手讓于敵手!
楊侗伏案大哭,聲若嚎啕,痛心疾首。
他仿佛看到了大隋在走向末日。
“殿下,當保重身體,以國事為重,一時一刻之得失,乃兵家常事,萬不可頹廢喪志啊!”一側,元文都沉聲勸諫道。
楊侗這才收住了眼淚,看向了桌案上,一封來自陽城的奏報。
良久,楊侗才長嘆道:“悔不該聽陽城公之言啊!”
元文都深以為然,頗為認同地點頭道:“陽城公對局勢的判斷何其精準,才過兩日,洛口倉便被大破!其慧眼如炬,更是一眼認出了徐世績之才,果不其然,破洛口倉者,徐世績是也!”
現在的他,心中滿是震撼。
先前,他對孫穎上書,給徐世績一頓亂夸,極為不滿。
現在看來,卻是他太過迂腐,目光混沌,不辨將才。
孫穎預敵機先,還曾提醒過洛陽朝廷,小心徐世績。
可他們卻全部忽視了,甚至還懷疑過孫穎的忠心。
想到這里,元文都老臉通紅,一頓羞愧。
這才導致了洛口倉大敗,天下第一倉,海量糧食,盡數交付賊手。
在看完陽城最新奏報后,楊侗苦笑了一聲:“元師傅,陽城公孫穎上書,王世充坐擁軍國大權,卻玩忽職守,不聽忠言,導致此敗,讓孤…誅了他。”
兩名心腹大將,爭權奪利,說實話,他是不愿意看到的。
但這一次,細究前因,經過此敗,他對王世充終于有了不滿。
十五萬大軍,竟然一朝潰敗,連三天時間都沒有撐到!
孫穎在信中,更是陳言不諱,再提王世充氣量狹小,不聽忠言,才導致此敗,不足以托付軍國大事。
而這封信自然是許牧所寫。
他就是擔心王世充逃回洛陽后,倒打一耙,誣陷孫穎勾結徐世績,圖謀洛口倉,借此甩鍋。
深知套路的許牧,在信中陳述,曾多次給王世充寫信,讓他防備徐世績…
元文都同樣苦笑著搖頭,王世充肯定是不能殺的。
現在就指望他收攏潰卒,繼續防御李密。
不然的話,朝中已無人能用了。
沉默了許久,兩人長嘆了一聲。
當日下午,王世充便率領殘兵,偽裝成一身傷勢,逃回了洛陽。
當即便入越王府,跪在了楊侗面前。
“殿下,末將無能,丟失洛口倉,懇請殿下降罪賜死!”王世充拖著“多處傷口”的身體,一邊咳血,一邊羞愧說道。
他的戲,做的很全面。
他知道,楊侗是不可能殺他的。
放在往日,楊侗必定親自上前,扶起他,一番安慰。
緊接著一頓厚賜,告訴他,勝敗乃兵家常事。
但這一次…
他發現劇本好像不太對勁。
沉默。
死一樣的寂靜。
甚至連他粗重的呼吸聲都能夠聽到。
“懇請殿下賜罪!”緊咬著牙,王世充又重提了一句。
這才聽到楊侗幽幽的聲音:“王將軍為國操勞,雖然有過,但亦有功,此次功過相抵,還望王將軍以國事為重,盡快收攏潰卒,重整旗鼓,以御賊軍。”
王世充心頭一苦,意識到了不對勁。
說好的賞賜呢?
他此前不是沒有打過敗仗。
但每次打完敗仗,越王都會給予大量賞賜,鼓勵他再接再厲,下次不要再失敗了。
就是憑借養寇自重,他才一步步爬到這個地位。
誰讓…洛陽朝中,已無人可用了呢。
但現在,他本能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必然有人在殿下面前進了讒言!
孫穎!
王世充立即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當此之時,只有孫穎敢對他落井下石!
抬起頭,王世充看到楊侗那冷漠的眼神,怒火攻心,竟是喉頭一潤,噴出了大口鮮血。
“噗——”
他還沒有對孫穎下手,孫穎居然就對他倒打一耙?
急火攻心之下,王世充當場暈厥了過去。
河南郡全郡,已經徹底沸騰了起來。
因為瓦崗義軍們在各地散發了一個消息。
洛口倉大開,大圣人李密,將開倉放糧。
全郡百姓,無論是誰,都可以拿著筐,前去裝糧食。
能裝多少裝多少。
新遭遇洪災的百姓們,千恩萬謝,李密之名,徹底響徹全郡。
無數百姓,都在高呼李密仁善,然后…帶著筐,拖家帶口地趕往洛口倉。
李密也很高興。
按照他的計劃,洛口倉的糧食,給百姓隨便拿,剩下的也足夠他瓦崗軍吃個十年。
這也是他大收民心,預備擴軍的手段。
在此戰過后,他便準備募軍,將部隊擴充到三十萬!
反正他已經有足夠的糧食了!
李密仿佛看到了皇位在朝著自己招手。
望著洛口倉的城門,李密心中感慨不已,這一刻,他距離自己的終極志向,無比之近!
“主公,不好了,洛口倉內走水啦!”
但忽然間,正準備開倉放糧的部下傳出了一聲大喊,一道道黑煙,出現在洛口倉上空。